
沿着雕梁画栋的四牌楼和倒扒狮老街交岔口一路西行,一条不显眼的小巷悄然出現在光滑如鏡的麻石条路南端,这便是鸳鸯栅------外婆家祖宅刘府所在地,也是饱读诗书、命运多舛、宠辱不惊的民国女子师范毕业的外婆之精神家园。

童年时,鸳鸯栅不仅仅是通道,更似遮风避雨的亭子,上下两层,顶上有着精美的四角翘檐。古朴奇特鸳鸯栅“丁”字路口,便是我儿時出入外婆家的必经之路。如今提起鸳鸯栅的名号,知道的人似乎已經不多。可是在上个世紀前半段,鸳鸯栅却鼎鼎大名,因为倒扒狮老街是老省会最为繁华的商业街市,外地人经长江码头上岸去倒扒狮逛街,又必经鸳鸯栅,鸳鸯栅因而声名鵲起。当年被誉为老省会商界四大家族的外婆家刘裕泰銀楼及皮草商号坐拥倒扒狮老街数间黄金商铺,前店后坊后宅,生意兴隆,享誉长江中下游流域。

在风雨如晦的年代,由于父母工作原因及复杂的家族成分问題,儿时我由头戴反革命、叛徒、坏份子三頂高帽子的外婆抚养,所有童年记忆都和气质如兰的外婆息息相关,都和这座古朴典雅的老宅息息相关:在老宅陪外婆(彼时外公已被批斗吐血至死,外婆也被学校开除教师公职)接受批斗每日清晨打扫老街,在老宅目睹外婆不卑不亢向街委会干灶組长汇报当年放弃优越大小姐生活投身抗日革命的所謂企图,在老宅陪外婆白发人哭送黑发人(二舅不堪凌虐服农药自杀医院拒绝抢救),在老宅聆听曾任国文老师的外婆偷授六尺巷外公家族张氏宰相父子家訓(一紙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在老宅品尝外婆想方設法炮制的各种美食,在老宅陪外婆书写替自己解放前后两次身陷囹圄申冤的评反材料(北上南下战友同仁學生证明材料摞起高达一米有余),在老宅迎来外婆重振旗鼓创办公司再造家族輝煌的奇迹......

经历无数人生驿站,依旧怀念故乡梅雨时节外婆家鴛鴦栅里传出的阵阵软软糯糯白兰花栀子花叫卖声,初夏悠长的雨巷里空气中飘荡着似有若无甜丝丝的花香气息。

无论身处逆境或順境,衣着打扮考究的外婆每日清晨必抹上油亮发腊換上丝袜套上裙装,在江南卖花阿婆挎篮里买上几串用细丝串成的白兰花,挂在我的胸前纽扣上,将手轻轻地按上一按,低吟一句: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

似水流年,又到丹桂飘香时,看着这最后一张我亲手拍摄的外婆95岁玉照,陪伴外婆迎江寺祈福喝茶吃斋情景历历在目,日久弥新......

白驹过隙,孤独地踯躅于倒扒狮老街,淡赭色的麻石条路面因岁月悠久而被踩磨得水亮光滑,有着斑驳岁月痕迹的老式店铺林立两侧,寂寥之中透着古朴幽深,而另一端临街店铺却带来尘俗气息,現实和古老仿佛并蒂蓮花共生于此。

从鸳鸯栅转而向南,刹那间将一切繁华抛却,青砖漫道,斑驳陆离,时光駐足,我恍若看到天堂里外婆慈愛的眼神,却又无法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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