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丹心入画图》
第十九章 卿本佳人3
云宜渐是停了啜泣，听荀予佑轻言缓语道：“你本性天然，毫不做作，急公好义，救危扶困。你一笔丹青，价值千金，独步闺阁，冠绝吴门。试问，天下哪个女子能如你这般？”
云宜茫然抬头看着荀予佑，“会画画有什么用？祁珏也会画，所以他娶了荀娉婷。荣华富贵，权势地位，毕竟来得现实。”
“云姑娘不要妄自菲薄。”荀予佑摇头，“富贵权势，等闲浮云，原不在你眼中。历朝历代之郡主多如牛毛，但天赋异禀、才华横溢的女画家能有几个？昔日你说张晋执笔之手无可估价，难道你不知自己手中那支画笔的价值吗？”
荀予佑见云宜不语，伸手取了桌几上的镜子放到她面前，“眼似秋水，眉若远黛，绿鬓如云，唇红齿白……卿本佳人，我见犹怜。”
云宜怔怔看一眼镜中容颜，一把推开了道：“堂堂一个平江侯，怎说这样的话？”
荀予佑敛笑凝视，“非是我言语唐突，实是句句肺腑。云姑娘，诸行无常，诸苦难防，人生在世，怎会没有伤心难受之事？你要坚强些，没有过不去的坎。”
云宜望着荀予佑，忽而轻声道：“荀娉婷怀孕了。”
荀予佑一时没反应过来。
“祁珏要做父亲了。”
荀予佑反应过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数月光阴，沧海桑田。”
“云姑娘……”
“卿本佳人？”云宜笑，“若我真有你说的这般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自我出生，二十余年，他一直都陪在我身边。我以为他会陪我一辈子……”
云宜的眼泪又流下来，滴落在衣襟上，慌得荀予佑忙抬手去擦，“忘了他吧，忘了祁珏。做我的妻子，我陪你一辈子。”
云宜在荀予佑的劝慰照顾下一天天好起来，可心中仍是郁郁，虽离了床榻，却兀是闭门不出，只把自己困在帐中。
春天是真的来了，云宜想象帐外飞花飞絮、桃红柳绿的景象，而自己的春天却不知遥远在何处。这几日，荀予佑亦忙得不见踪影。云宜默坐椅中，想着那日他与自己所说之话，有些出神。
身后帐门轻响，云宜回过神来，见荀予佑已悄然立在身旁。
“云姑娘，在想什么呢？”荀予佑问。
云宜摇头，“没想什么。”
“整日待在这里闷不闷呢，我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云宜不语，半晌轻声道：“今日你倒有空。”
荀予佑闻言有些尴尬，赔笑说：“并非有意冷落姑娘，实是这几日军务繁忙……”
“我只随便一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云宜截了他的话道。虽然那日荀予佑的话让她感动，可感情到底不是施舍，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她想出去走走，可自从独闯洪都，荀予佑为她劳师动众，祁珏亲自送她出城，她伤心失意尽落人眼，便不好意思再往军营中溜达。而营外就是她看一眼都心头泣血、触景伤情的洪都城，避之唯恐不及。
“不如我们稍稍远足，散散心去。”
荀予佑像是窥知她心中所想，云宜有些不置可否。荀予佑取了披风，将她从椅中拉起来，“走，带你去个地方，保证你去了不会后悔。”
两人出得帐外，荀予佑翻身越上已备好的马匹，一把拉了云宜上来，替她系了披风。
“什么地方，要骑马去？”云宜疑惑。
“靠走可是天黑都到不了啊。”荀予佑笑道。
波涛浩渺，无边无际，水天一色，点点浮金。
“这是哪里，怎么会有如此阔大的一片水域？汪洋恣肆，比洞庭太湖还要壮观。”云宜吃惊于眼前所见，只觉刚才那一番颠簸驱驰没有白费。
“古称彭蠡泽，现在叫鄱阳湖。”荀予佑说。
“鄱阳湖，这就是鄱阳湖？”云宜吃惊。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彭蠡泽、鄱阳湖，云宜记起《水经注》和《汉书》中的相关记载。彭者，大也。蠡者，瓠瓢也。汇五水，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不想今日亲眼所见。
站在湖边，迎面风来，云宜只觉豁然开朗，仿佛世间的种种烦恼都可在这一片浩瀚烟波中涤荡而去。落日熔金，已是黄昏时分。空中红霞如缕，湖上波光点点，渔舟归航，鸥鹭翔集，一派宁静恬适的风光。虽值春季，但一样有“落霞与孤鹜齐飞， 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浩荡绝美。
“何其壮观动人，又何其平和怡神。”云宜叹道。
荀予佑亦是感慨：“清流足以涤尘垢，人生何必叹坎坷。对此烟波，悲喜可在身外。”
云宜闻言心动，想个人于自然诚是渺小，但又有多少人能超然世外，不被人世种种喜怒哀乐所束缚呢？
荀予佑见云宜若有所思，只觉自己有些失言。他本是带她出来散心的，又怎的引她想起伤心之事，忙转了话题，道：“此水气象万千，有渔舟唱晚、宁静祥和之际，却也有惊涛巨浪、腥风血雨之时。”
云宜看一眼荀予佑，想眼前之景实在和“惊涛巨浪、腥风血雨”这八个字联系不起来。
“昔时，这里曾为争夺天下一场大战之地，不日，这湖上只怕又将舳舻千里，旌旗蔽空了。”荀予佑正色道：“赣王叛军已从安庆撤军了。”
“荀瞻濠回救洪都了？”云宜吃惊。
荀予佑点头，“洪都是其就藩之地，料他不愿丢弃根基。”
云宜疑惑，“你的意思是……是要在这里与之一战？”
“云姑娘就是聪明。”荀予佑夸赞。
“可，可你连一条战船都没有！”
云宜知荀予佑兵临洪都乃围魏救赵、围点打援之策，只是想不到他会在鄱阳湖迎战荀瞻濠。荀瞻濠所部多是水军，战船巨舰，装备精良，一应俱全。当真是舳舻千里，旌旗蔽空。而荀予佑所率虽是亦晓水性的江南兵士，可到底没有片帆只船。
荀予佑望着云宜微微一笑，道：“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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