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李达康愈发不再掩饰对他的疏远与冷淡后,他便也学会了远离。毕竟,谁又真的愿意总拿自己的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呢?常人尚且不能,更何况是从小到大没受过一点委屈的赵瑞龙。
眼不见,心不烦,对讨厌的人是这样,对想念的人,其实也一个样。到后来,也就不大想起了,可是……总还会有想起的时候。
02
他为这人做过的最出格的事儿大概就是那年去美国找他了吧。
嘴里一句囫囵的英语都蹦不出来,胸口挂着个大牌子写着李达康在美国的住址,他对着拦下的出租司机说:
“This Place. This Place. Go?”
连夜的大雪,路上的冰还没清理干净,半个小时的路程,愣是折腾了一个小时半,他给钱时没当心,掉了一地一百刀一百刀的美钞,他想这周围没半个人,如果遇人不淑,心惊地抬头看了眼载他来这儿的黑人司机,司机师傅却只是眯眼笑着:
“Travellers?”
他点着头答Yes,活像是第一次进大观园的穷亲戚。
然后吸着汽车尾气,看着那边连成一排的三层公寓楼,号码并不是挨着来的,825号是哪一栋啊?
03
“这块儿的茶好,要是能修条路运出去,也不能这么穷了。”
李达康说着递了个芽尖给他,他装模作样放进嘴里嚼了嚼,味道漫上舌头,人就不禁皱起眉来,然后便听见了旁边人笑话他。
这人笑起来时总是两眼眯成条缝,小时候他觉得那像弯弯的月牙,是暖的,后来再想起,却只觉得像镰刀,他没见过镰刀,但看到这个词儿,便不自觉想到那双眼睛弯成的弧度,隔着岁月,锋利的让他心肺都凉透。
“你年纪小,尝不惯茶味儿,还喜欢甜丝丝的东西,我这儿可没可乐给你。怎么就想起来来了?”
“哥哥在这儿啊。”
后来他也不爱甜丝丝的味道了,他喜上辣,爱上酒,喝醉了什么人滚在一起都一个样。
04
他是被摇醒的。
“怎么坐我门前台阶上了?”李达康又想了想才觉出不对劲儿:“你怎么一声不吭就出了国?立春省长知道吗?”
他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才慢慢醒过神儿来:“不知道。”
李达康发现他有点感冒。
05
人大概并不是从一开始来便有自己是坏人的自觉的。
大家都这么干,他总会这么想,要说他不干净,那别人又比自己干净多少。
他从不觉得自己见不得光,直到李达康告诉他知道:就连你的感情都是见不得人的。
06
后来李达康开着车带他去中超买感冒药。他坐在副驾上打盹儿,跑过半个地球才见到的人,如今却抵不过睡意。
反正梦里还是这人就对了。
他的鼻子嘴巴眼儿,赵瑞龙闭上眼便能描摹,睁开眼,反倒摸不着了。
超市里,李达康把他的手从感冒胶囊上拍开,拿了一盒的冲剂。然后便转身挑白菜去了。
“来了这儿,几个月都没吃过茄子,”李达康拿了个在手上称了称:“想吃吗?”
赵瑞龙想了想油腻腻的茄子煲,摇了摇头:“我减肥。”
李达康挑了挑眉,斜眼瞧他:“大老爷们儿学什么小姑娘减肥?”
赵瑞龙撇嘴沉默着。
当然是为了泡你。
这话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说。
07
“自己犯的事儿自己有数吗?”
在他恬不知耻地去林城找他后,李达康这么问他。然后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他就那么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将赵瑞龙的罪状一条条列出来,仅列了要承担法律责任的那些,然后他喝着杯里的茶,淡淡地说:
“就算只是为了我的zhengzhi前途,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08
李达康仍旧买了茄子回去。
“爱吃不吃。”
然后把一盘蒜泥拌的清蒸茄子摆到了离他最近的地方去:“国内差不多也早上了,等会儿给你爸去个电话。”
他终究还是吃了,打电话时李达康就站在他旁边,听着他挨骂。
09
后来程度将录像带给他,他一次都没看过,只叫程度仔细看仔细听,看着有没有能利用上的地方。
那时候,他已经不大想再见到李达康了。眼不见,心不烦,他巴不得将这人从自己心里彻底地赶出去。
“你的心思我知道,”李达康叹了口气,带着不知是怜悯还是鄙夷地表情对被他数完罪状后犹赖着不走的赵瑞龙说。赵瑞龙没承认也没否认,他夹着尾巴逃了。
10
公寓是个两居室,高教授一间,李达康一间,都是单人床,两个人挤不下,李达康也不愿挤,搬着毯子去了客厅的沙发。
“哥哥,我睡沙发吧。”他说这话时其实也没多真心实意。他的意思是我是病人,但你跟我在床上挤一挤我不介意。
李达康就好笑地瞅了他一眼:“回去睡你的去。”
11
后来山水庄园的事儿出了后,祁同伟让他去李达康那儿求求情,把陈清泉捞出来,明明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他把烟盒往桌上一摔:“不去。一句话的事儿你怎么不去啊!”
12
那天晚上,他在软得能让人整个陷下去的单人床里躺下没仨小时就醒了,因为时差。
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起身,溜去了客厅。
李达康是在他一根手指描到他下巴颏儿的时候叫出那句“欧阳”的。
他吓了一跳以为李达康醒了,他那时确实是半醒了,睁开眼,四处看了看,怔怔地看了他几秒,可能当他是欧阳菁,就又倒头睡了过去。
赵瑞龙等他睡过去,就又回来了,搬了个凳子,后半夜就在他旁边这么坐了过去。
13
安慰自己的时候,他能说一声起码我没承认,最丢人的、最见不得光的那部分自己,终究没让他瞧个仔细。可到头来最后悔的,大约也是自己从没真真正正地告诉过他。
总有遗憾,便总也走不出来,后来爱情这玩意儿在他看来,大概就是在冬天早晨棕黄色的雾里,站在伦敦桥上,看着一群又一群人从桥下流过,笑着感叹:
“它原来害了这么多人啊。”
然后看看自己的脚,发现它也缠在河底的水草里。
14
他是在一根手指描摹到他下巴颏儿时醒来的。他打开床头的灯,摸了把额头上的汗,发现自己还在望北楼。
到后来,他确实不大会想起李达康了,可是……总还会有想起的时候。
15
第一次窝进这地方的时候,他也听说了这里的名声。他住的房间在18层,谁知道有没有人从这儿跳下去过。
第二个星期的末尾,大陆那边还没有传过来消息。他一想起也许要逃到美国,下半辈子都在那儿过,就觉得一阵阵的心慌,他不想去,他在那儿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个李达康在等着他。
他闷得要命,喘不过气来,想把窗户打开,却发现窗玻璃只能翻转不足三十度。
干脆把玻璃砸烂了跳下去吧。
那样的想法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然后马上就被他否决了。李达康并不会为此感到愧疚。
他也确实不是因为他才跳的。
16
不止额头,他全身上下都冰凉黏腻。早就避之不及的人突然又想起,那感觉像半夜里被声音惊醒,看见有只老鼠缩在阴影里拿黑洞洞的满是贪欲的眼珠盯着桌上的油灯,然后发现那恶心人的可怜家伙就是自己。
他有些烦躁地冲了个澡,换上了浴衣。再出洗手间的门,就看到桌上多了个信封,三颗黄橙橙的子弹掉进手心里。
他给老爷子去了个电话,问明了他的意见,给自己订了张机票,不是回汉东,而是直飞洛杉矶。
他不同于丁义珍,几年前在这同一个地方呆的那两个星期,他就想清楚了:这一天早晚会到来。
他早就将资产转移了一部分去那里,早便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
只是有些事究竟无法准备好。
17
在他和李达康关系还不算差的时候,他有次趁公休拿了租来的碟到他家里看。
电影是关于吸血鬼的,那个时候,这种题材还没被暮光带歪节奏。片子是文艺片的质感,李达康当时心思没放在电影上,对他选这片子的用心更是半点不知,可一向没多大耐心的赵瑞龙却不吵不闹也不动手动脚,就那么安静地窝在沙发上将整部片子认认真真地看完了。
他当时便想:莱斯特对路易究竟是不同的。
在将他转化为吸血鬼前,还让他最后又看了一回太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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