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决斗，结局悬置。在电影《老炮儿》的叙事里，只见江湖，不见国家。失语的底层江湖“摊上事儿”后宁肯照底层江湖的规矩行事忍辱认栽也不报官（电影中表述为“报警”）。因为底层江湖信不过官府、也不认同官府所代表的那个“法权”。傲慢的权贵江湖宁肯将对方逼上梁山也不肯讲理，因为权贵江湖已经习惯了蛮横无理的逻辑，这个江湖已经习惯了用暴力显示他们拥有的利益“法权”。当冲突一步步升级，也就只好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在电影的叙事中，国家意志及其“法权”安在哉？贯穿整部电影，缺位的国家意志及其“法权”较之“六哥”的阳具似乎更为“不举”。国家是一种被悬置的存在。然而当底层江湖意识到自己通过讲理来捍卫自己的“法权”的努力毫无意义、只有鱼死网破之一条路可走而彻底绝望的时候，它发现在权贵江湖之上还有一个化身为“中纪委”的国家意志、且这个国家意志与权贵江湖并非居于同一立场，于是决定把最终的裁定权交给了片中用幽灵般始终不在场如“彼岸”般存在“国家”并期待着它的出场。这就是电影《老炮儿》想说的话。
所谓“江湖”，即一种自外于国家统治体系、具有自组织性质之社会利益群体。支撑它的是一套自定义的价值体系，这就是这个江湖的“法权”。一个足以维系自己的持续性存在的江湖必自动地捍卫自己的“法权”。“六哥”的所作所为代表的是底层小市民社会之自组织能力在当下时代处境中面临全面崩解的情形下捍卫自身“法权”之企图。诚然，这个底层小市民社会并非一定占据着高尚无瑕的道德高度，“六哥”的痞气和好色不足以为人师表。然而这个底层小市民社会精英分子却有着一种强烈的为自身“立法”的意识。他明白，这个底层江湖足以维持自身的法理依据就是“仗义”、就是怜贫扶弱、打抱不平。如果丢掉了这个“仗义”的“法权”，他们也不过就是一帮街头混混而已，他们在国家意志以及权贵江湖的重重重压之下将失去足以支撑自己的主心骨、因而彻底地瓦解自身的存在价值。
那么，作为以“六哥”为代表的底层江湖的对手方的权贵江湖是否也具有一种强烈的为自身之存在“立法”的意识呢？在电影的叙事中，显然是没有的。他们犹如被国家豢养和宠坏了的“宠物”。他们存在的理由就是他们通常作为国家的代理人管理社会、然而在现有体制下他们不需要为他们管理行为的成功和失败负责。并且，当国家意志被某种利益诉求绑架之际，他们从这一绑架中可以大捞好处。电影里官二代们玩的绑架游戏不过是对他们父辈的绑架游戏的模仿。只不过，权贵们玩的是绑架国家，而官二代玩的是绑架小老百姓而已。
一个意识不到应当为自身存在的正当性确立价值依据（亦即“法权”）并为之辩护的阶层（或江湖）的前景肯定是不妙的。这个阶层的任意妄为总有一天会深深地获罪于豢养自己的主子而被抛弃、也会因为招惹太多来自底层社会的仇恨而遭攻击。这样的场景已经通过“文革”而预演过一次了。可悲的是，这个阶层不是整体性地遗忘了历史，就是通过“污毛”来否认自身将会遭遇的命运。然而可笑的是，这个阶层以及依附之的知识精英们却不想想，即便在他们的精心计算下“毛”与“文革”所代表的来自最高权力与底层社会的双重抛弃与攻击的历史冲动被彻底污名化、被彻底否定，只要他们依然故我地蛮横无理、腐化堕落，只要他们拿不出一种道德价值及其行动来为自己辩护，难道这样的双重抛弃与攻击不会换一个名义在将来的历史处境中再现吗？
以“六哥”为代表的社会底层的小市民精英们觉醒了，他们最终意识到他们作为一个社会阶层必须拼命捍卫他们赖以存在的道德“法权”。官二代“小飞”身后的权贵阶层觉醒了吗？没有。他们还在张牙舞爪地自图享乐。“中纪委”背后的国家意志觉醒了吗？它意识到必须通过自我“立法”来为自己的正当性辩护了吗？电影没有交代，却似乎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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