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王府的家宴,周寅难得让正室阮慕言和侧室苏沫一桌共餐。
随时家宴,阮慕言带的排场可不见小。除了一个贴身的婢子,和自小跟随的乳母外,就是周寅的两位侍妾冬璃和木犀也是垂手立身伺候在侧。此外,又有七八粗使丫头站在外围,等着随时差遣。相比,苏沫身边只有一个缨绯跟着,倒显得寒酸不少。
这桌家宴是周寅一手操持。菜色虽谈不上豪华或精致,但是以野禽山味居多。阮慕言面前时一道红焖野鹧鸪,颜色红艳鲜亮,酥烂的鹧鸪肉嫩而不肥;一道酸笋野鸭汤,鲜香四溢,汤头澄黄,喝上一口酸爽生津;一道野菌菇凉拌地衣,几滴香油,就让人拇指大动。在苏沫面前是一道石豆腐佐野菜,油亮的野荠菜鲜绿欲滴;一道清炖野山猪,酥软糯烂;最特别的是那一道野鸽蛋。颗颗晶莹剔透,由于是用特别的烹饪之法,蛋白煮得刚刚凝固,但里面金灿的蛋黄还呈液体状,被晶莹的蛋白中包裹,微微晃动。
时值隆冬,这样的野菜野味本是最不好寻的东西。由此可见,周寅此番的良苦用心。
除了这桌来之不易的家宴外,周寅还派了另外两个家奴站在身侧。他们一人端着一个锦盒。两个锦盒内分别放置不同的衣衫。
一件是皮毛大氅。一寸短的皮毛密实顺滑,颜色艳若晚霞,若是肤白的女子穿上,必将面颊映衬得灿若桃李。
另一件则是对襟短褂。轻薄的短褂用紫金蜀锦织成。锦缎上的八宝团福用金丝银线绣成自不必说。对襟衣扣却也是用一色同等的西域石榴红。尤其是顶端一颗,大若牛眼,甚是罕见。短褂领口、袖口都缝制着风毛,色泽如大氅一样,火红娇艳。风毛长七八寸,微风而过,风毛便猎猎作响。然而,此物又极为轻软,就是亲手拂过,却也似如无物过手。
周寅心情大好,虽然阮慕言有孕在身,苏沫又久病积弱,都不能以酒相陪,但他自己好兴致先自斟三杯。
周寅喝完酒,温情说道:“两位夫人都是需要进补的身子,这桌野味算是为夫的一点小小心意。自入西南以后,你们都辛苦了。”
“夫君何须这样客气——”阮慕言温婉一笑,“我和妹妹都是你的妻妾,我能为夫君生养,延绵子嗣,妹妹能够入灾地笼络民心,为夫君分忧,都是我们分内的事情罢了。”
缨绯听着阮慕言的话,心中暗暗焦急。这话明面上虽是两位夫人都用功劳,可显然,这言语间透着她阮慕言延绵皇嗣的功劳自然更大一些。缨绯悄悄给苏沫使着眼色,只想她也说上几句。但苏沫只做不知,坐在席位上静默不语。
“慕言你为我生养,确实辛苦——沫儿也是——”周寅一边拉着阮慕言,一边也不禁动情捉住苏沫的手按在怀中,“为了我,在西南积了一身的病——是我做夫君的没有尽到责任。”
“……”苏沫垂头,只想暗暗抽回自己的手。岂料周寅捉得太紧,不能动弹。
阮慕言眼含笑意,给了周寅一个温暖如春的莞尔,眼角利箭般的冷光却系数落在苏沫被紧紧捉住的手上。
“王爷——火山飞狐来了。”此时,门口闪进一个小厮。他微微作揖,身后便有三四个大汉端着一个货架子上来。
火架子不大,为了安全,火堆周围还围了一圈石头。火架子上串着一只死狗非狗的死物。上面涂抹着琥珀色的蜂蜜。石炉围着的火苗在底下跳跃,偶尔窜高,舔舐一下火架子上的肉身。这畜生的肉显然被烤制过,外皮焦脆,活着蜂蜜甜香四溢。
周寅放开二人,站了起来。从鹿皮靴里面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割了一小块肉,放在口中嚼了一嚼,眉头一展,朗然笑赞:“好好好——果然是个上品美物——不仅皮毛珍贵,这肉也是一流的味道。”
“王爷,这是什么?”阮慕言捂着鼻子,微微蹙眉。虽然这东西已经被姜蒜和香料清理过。可自有孕以来,她的嗅觉就比旁人要灵敏很多。更何况,狐狸本是骚物,阮慕言闻不到蜜糖和肉的飘香,只觉得一股骚气逼人。
“这是世上极为罕见的媚火狐——皮毛若火艳红,还能模仿女子妩媚的声音。”周寅笑答,“曾经只听说这东西身上的皮毛是好东西,却不知道这肉质也如此多汁鲜美。”说罢,他又割了两块,分置在两个空碟中,“给两位夫人奉上。”
阮慕言极力掩饰喉头作呕的痛苦。她抬眼看了一眼苏沫,她也是一脸困惑地看着碟子里的这块外焦里嫩的狐肉。
“怎么——你们怀疑为夫在骗你们吗?”周寅催促,“快吃一口,保证你们终身难忘。”
阮慕言看着苏沫犹豫,心想自己若推辞岂不是扫了周寅的颜面。她暗暗咬牙,轻轻咬了一口。细软的狐肉迸射出饱满的肉汁——这点骚味寻常人只会觉得是增鲜,但在阮慕言口中却如毒物,让隐隐作呕的肠胃好似翻江倒海。她用寻常人不能察觉的节奏,调整呼吸。暗暗将肉咽下叹道:“果然味道与众不同——妹妹,怎么不尝尝?”
“我记得典籍曾有记载,媚火狐本是通人性的灵物。此刻却成了我们的盘中餐——实在可惜。”苏沫放下筷子,“更何况我天生喜欢素食——”
“是吗——”阮慕言见周寅一脸尴尬,淡淡回应,“我也记得典籍有载,媚火狐正因为能模仿女人的娇声莺语,才被视为妖物——我记得曾有一位食肉高僧说过,酒肉穿肠,不过是帮这些下物超渡。如果我们能让这妖物六道轮回,也算功德。让它不必终生被视为妖物。”
“姐姐说的是——”苏沫莞尔一笑,不欲争辩,“妹妹才疏学浅。只是我体弱胃虚,王爷,这肉我确实吃不下去。”
“吃不下,便不吃吧。”周寅没有气恼,只是惋惜地叹道,“这肉不适合你,不如看看我为你们准备的火狐皮做的衣服吧。这可是冬天最好的御寒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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