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锦城（一）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牧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种独有的，吸引人的气质，单从他一米九的身高，就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他穿着简单的背心和裤衩，脚上踩着一双更简单的人字拖，城市绿化带阻隔了一条马路的两旁，红绿灯的两边，他在马路的那一边，小牧在这一边。

笑容阳光而直接，小牧阴暗的生命里，从未得到过这样明媚的光亮，尽管内心里充满了不解，满腹的疑虑，以及问了自己千万遍的问题，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自己。

十九岁的林小牧，黝黑，瘦小，自卑，带着某个不知名小镇上的土气。露出额头，扎着马尾，头发乱糟糟，穿超市里29.9一件印着光头强和两头熊的衬衫，从老家带过来的，姐姐的破洞牛仔裤，一双9.9包邮的一脚蹬在店里沾满了油腻。

一米九的张锦城，家境优越，体制内的体面工作，可以随意吃KFC住酒店的社会人士。他总是喜欢把硕大的头枕在小牧的腿上，林小牧感觉自己像是捧着老家那只又肥又可爱的狸花猫，沉重，懒惰，肥胖，但是就是喜欢。

张锦城带林小牧去KFC吃饭，少女的局促不安已经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只能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忽视可能存在的异样的眼光。她第一次吃到这样好吃的东西，用纸袋装着的鸡翅让林小牧觉得很高级，她小心翼翼克制鸡翅的香气对她的诱惑，不敢轻举妄动，学着张锦城的样子，用薯条蘸着番茄酱，一小截一小截的吃掉。

她在等着对方的邀请。

“吃鸡翅啊”，果然，下一秒善解人意的金主就把鸡翅递了过来，林小牧轻声应了一声，打开袋子，想了想，又拿了一张餐巾纸，包起一块，缓慢地咬了一小口，香气就在鼻翼，肉的鲜味在嘴里化开，她看了张锦城一眼，总觉得他吃的很自如，一大口吃掉一个小小的蛋挞，却不让人觉得粗鲁。

怕有突然的问话，以至于吃相不得体，林小牧吃几口就停下，看看对面的动态。压抑内心的食欲，不再吃别的东西，矜持地喝着可乐，做好了结束这顿晚餐的准备，并且内心暗暗决定，发了工资，要来这里再吃一次。

张锦城并不在意剩下的那些食物，笑着问她:

“你不吃了？”

“嗯嗯，可以了”

“难怪你这么瘦”

张锦城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笔，随意地撕下一张餐盘里的广告纸，低头写字，把纸递给林小牧。

纸上写着：

“林小牧：       

 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你       

 希望你每天都会快乐       

 如果有一天你不在我身边        

你不会在我心里消失        

你是我的永远的心爱女孩                            

——张锦城”

其实现在想来，这种矫情的甜言蜜语，说不定是这位在某个笔记本的封面上抄来的，但是第一次被表白的林小牧，眼角是湿润的，简单的几句话，锦城就变成了长久的牵挂。

 2013年6月，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林小牧都在扬州城里度过，那一年的夏天格外的炎热，柳树也不是弱不禁风的样子，而是抽出了热烈奔放的枝条来，城里的知了体型都异常的巨大，吵闹了一整个夏天。

晚上风很大的时候，张锦城会骑着电瓶车，带着林小牧在街道上乱窜，他无处安放的长腿，只能委屈地蜷缩在座位前的塔板上，姿势猥琐而可爱。

回去的时候林小牧哼起了歌，正值曲婉婷的《我的歌声里》风靡一时，张锦城却说他只会唱老歌，然后走着调唱起了光良的《童话》。

“这个人真实厉害呀，唱歌都这么好听”，林小牧忍不住地笑，风灌进嗓子里，觉得这个人是无所不能的。

张锦城住的地方有一条朋友寄养的金毛，总是被关在笼子里郁郁寡欢，单独住在一个朝北的小房间里，张锦城常常牵着金毛出来，一边遛狗，一边带着林小牧在街道上闲逛。 林小牧要离开扬州城的那一天，收到了张锦城发来的一条短消息：

“金毛死了，我最近一直在忙，回家了一趟。”

那个时候，张锦城已经失去音信一周有余了，原本就对这段感情惴惴不安的林小牧早早地给它判了死刑，删掉了他的QQ号。带着这段经历，去一个陌生的城市里，或许这辈子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她想。

原本不了了之的感情，到了多姿多彩的大学校园里更是变得微不足道起来，意味着自由，独立，梦想的生活。林小牧渐渐忘记了这个人，这段感情，偶尔想起来也只是一笑而过了。

直到2014年，依然是夏天，林小牧白天依然和朋友开着玩笑一起去上课，到了晚上却开始彻夜彻夜的失眠，强迫自己融入集体的生活，却发现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脑子里装满了对自己的极度厌恶。

她删掉了qq里从2011年开始两千多条文字动态，删掉了手机里所有的照片，清理掉那些不熟悉的朋友，最后，开始分析哪一种死法比较得体又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那天晚上林小牧收到了一条验证消息

“林小牧，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才把你找回来。”尽管没有名字，但是林小牧就是知道这是谁，张锦城。她离开扬州后就换了手机号，做好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

“我很想念你”

“每天都想见你”

“你想我么”

你想我么？

我想么?好像是想过的，但是她说还好。

“我去见你!”他说。

他们吃了精致昂贵的晚餐，走进金碧辉煌的酒店，这个人幽默从容，风度翩翩，总是能化解相处时的所有尴尬，即使很久未见，却不觉得陌生，被他的手握着，就有了昂首挺胸的勇气。

她开始在他的攻势下卸下防备，那个时候已经很难说出话来，有满腹的惶恐不安被封印在身体里，口哑的诅咒锁在咽喉，只能瞪大眼睛，无声地眼泪大片大片地蔓延出来。

她有强烈的的表达欲望而无法宣泄，以至于呼吸急促，却又像被施了魔法无法开口的青蛙，瞪大了眼睛，仿佛下一秒整个人就会炸成一滩肉泥。他有些不知所措，但是他还是做出了行动，

“深呼吸，深呼吸”张锦城抱住此刻看起来丑陋甚至滑稽的女孩儿，用哄孩子的语气给予安抚，“放轻松，不要害怕，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林小牧从没有像这样，像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一样张大嘴巴，肆无忌惮的哭泣，把眼泪和其他的，恶心的、杂乱的东西都从眼睛里倒出来，把所有的恐惧不安埋进一个人的怀里。

“哭出来就好了，哭吧，哭完了再和我说，”

“没有我在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可怜兮兮的。”他笑着帮她擦眼泪，有些心疼，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