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雏菊一片一片浓烈地生长,以近乎狂野,绿色的姿态。香气内敛,山谷间泉水般清冽的气息在植物青绿的血液间汩汩流淌。雏菊是绿色的,全身每一个地方都是绿色的,以追逐和被追逐的模样寂静生长。
威利基斯彼时多么快乐啊,和她的爱人一起,在神赐的果园间玩耍,仿佛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当可恶的果园之神亚特出现之时,威利基斯从此便踏上了逃荒之路,神穷追猛舍,威利斯基拼命奔跑,最终化作一朵绿色的雏菊,带着对爱人的唯一眷恋存在于上帝创造的花园里,生长成永恒的模样,从此果园之神消失不见。
亚特这般愚蠢,上帝怎么会创造出如此蠢物,还让他游走在那果园里。带着主观憎恶评判的眼神看威利基斯,用非常恶臭的双脚的奔跑姿势和威利斯基在上帝的花园里暂且存在的几个瞬间,亚特从一开始出现的时候就面目可憎,痛苦的表情充斥他整个面部,他的眼神里只有杀戮,只有让其消失不见的恶念。遗憾的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威利斯基彼时的欢愉,他也永远未曾闻见雏菊绿色的清香,她和他,无法同时留存同一个时空。
“上帝为何又让我回来?”亚特轻声问上帝。
“因为你已经完成了我的意愿。你已经没有存在于那个世界的理由。”上帝耳语。
“为什么我的心里再也无法平静?我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仇恨。”
“因为你不曾闻见雏菊的清香。”
“你欺骗了我!”亚特情绪激动,
“正是!”说毕,上帝笑而不语。
“你曾经说我会在那个世界体验到短暂的永恒的欢愉,但是我并没有。”
“因为你有一双眼睛!”
“你创造了他们!”亚特愤怒。
“是,我要让你们看见,真正地看见!所以,亚特回去吧,再回去吧!”
瞬间,亚特又回到了彼时的果园,但是他不记得了。
“嗨!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是谁?”
“我是山羊,是一条鱼曾经告诉我的,但是鱼告诉我之后他立刻就忘了,从此世界上只有我知道我是山羊,这下好了,你也知道了。”山羊高兴地说道,
“那我是什么呢?”
“你不知道么?难道没有谁告诉过你么?”
“没有。我只记得曾经在路过一朵绿色的雏菊的时候,耳边突然有一个声音飘过,“她好美呀”,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也不知道。那从此以后你就叫好美,好么?”
“恩,我是好美。”亚特又多了这样一个名字,好美。他自由地穿行于上帝创造的果园间,自从山羊赋予他那个名字之后,他看见其他的动物,植物都会停下来问他们是什么。
突然他停下来,问自己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呢。”
“山羊,你是山羊,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呢?”亚特问。
“什么都不用做啊,我只是啃食青草。”
“你知道些什么呢?能不能告诉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抬头看天的时候天空是很蓝的。他们说像海洋,我没有去过海洋,也并不知道。”山羊低头继续吃草。
“小鹿,你是小鹿,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呢?”
“什么都不用做啊,我只是在山林间奔跑。”
“你知道些什么呢?能不能告诉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林间穿过的时候耳边会灌进呼呼的声音,像被按摩一样的舒服。他们说那是风,我不知道,我没见过风。”小鹿转身离开。
“蚂蚁,你是蚂蚁,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呢?”
“什么都不用做啊,我只是在土地上爬行。”
“你知道些什么呢?能不能告诉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这里存在着一种神秘而坚不可摧的力量,会让你瞬间进入一种奇特的世界。他们说那是人的脚,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人,也没有见过人的脚。”蚂蚁刚说完,以个约莫21厘米的形状怪异的东西覆盖在他的身体上,然后拿开,蚂蚁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也许是睡着了吧。亚特离开。
亚特觉得奇怪,他们这些,似乎都以某种特定的使命存在于这里,盛大而富有秩序感,无论谁都不能更改,蚂蚁不会在山林间奔跑,小鹿不会在土地上匍匐前行,他们仿佛生来如此,他们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存在着究竟要做什么,或许也并不需要知道这些。亚特想着这些,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你为什么不去杀戮!不去追逐!”一件黑色的袍子发出巨大的吼声,衣袍间露出一把尖刀。
“你是恶魔,那个不是我,那是你!”白色的袍子应答,仿佛是人的模样,又仿佛不是,白皙,洁净。
“哈哈哈哈,难道你忘了你在果园追逐的威利斯基嘛,你已经这样干了!”
“那不是我,那不是我自己。那是你!是你,你这个恶魔!”
“我是恶魔,我是这个世界一切存在的最亲密的朋友,你们恨我,但是只要你们来到这个世界你们又离不开我。”
“这不是上帝的本意!我相信!”
“愚蠢!果真愚蠢!你依然还是那个愚蠢的农夫。这是上帝的本意,没有恨,憎恶,怨怼,哪来的爱呢?”
“胡说,爱就是爱,什么需要恨,憎恶,怨怼才能体现的!”
“你知道爱么?体验过爱和被爱么?”黑衣继续说话。
“爱是一种信仰,难道是要拿来体验的么?就像上帝永远很遥远地在那里,你如何去体验他的存在!”
“又胡说!你是从哪里来得,你是怎么遇见山羊小鹿他们的,”
“我,我是从上帝那里来得,是上帝让我再次回到这里,疗愈我内心的仇恨。”
“你是从什么时候来得?”
“我不记得了!”
“其实就是此时此刻!”
“我糊涂了,此时此刻我不是在这里么?我怎么又会在上帝那里,从那里赶到这里?”
“愚蠢至极!”只见一把尖刀迅猛地朝白色的衣袍甩过去。
“救命啊!”亚特猛地从梦里惊醒,原来是一场梦。他靠在一棵树旁边,瘫软着双驱,努力回想梦里的场景,但是除了隐约想起“威利斯基”这四个字,他再也想不起一丝一毫。亚特在林间穿梭,他追问林间所有的存在,“威利斯基”究竟是谁?是什么意思,可是他们都不知道。亚特失望,停在一株绿色的雏菊身边睡着了。次日清晨,亚特睁开眼睛,阳光从丛林间照射过来,在一株高大的梧桐树旁边,站立着一位头戴花环的仙子,身着白色的衣衫,光着脚,洁净着身体,和树干站立在一起。
“她好美啊!”亚特莫名其妙地想要说这句话。虽然他并不清楚这句话究竟代表什么意思,但是就是脱口而出。
“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来这里做什么?”亚特还是在重复之前的问题。仙子依然站立在那里,不曾言语,脸上露出一种表情,那是亚特从未见过的面部表情,无一丁点的惊怖,恐惧,困惑,疑问,害怕等类似的感觉。那种表情,会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闭上眼睛,想要单纯地用鼻子去闻,用耳朵去听。
亚特轻轻地闭上眼睛,瞬间感觉到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被一种轻轻柔柔的力量抚摸,耳朵闻见的,是清冽的溪水般的叮咚声,鼻子听见的是三月梨花盛放的全部清香,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牙齿都是松软的,仿佛一朵一朵的白云攒聚在他的身体里。脚趾头,连他的脚趾头都是一根一根完全舒展开得,一根一根存在在这山林间,和一片一片的绿色关联在一起。他仿佛伸展着胳臂,抚摸自己脖颈后部那一小块骨头,形状怪异,仿佛是花瓣的模样,又仿佛是岩石的模样,他看到那一小块的身体是有颜色的,带着一丝诡异的蓝,以黑夜的颜色为背景。他仿佛看见上帝的模样,无言语,寂静安详地站立在在他的面前,隔着整个宇宙时空的距离。
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一个女子奔跑的模样,散落着头发,披着一袭简易的浅灰色的长衣,她的表情里,仿佛同时包含两种意味,欢愉,和惊恐。
“不行!快跑!快跑!快跑呀!”
“我一定要追上你!一定要 追上你!让你堕入无边的地域!”
亚特听到这两种声音从他身体的某个地方同时生发出来,他的身体仿佛要瞬间跨越,追上那个女子,但是又仿佛静滞在那里,丝毫动弹不得。
“不行!不行!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亚特自言自语。他又感觉到一种温柔的抚摸,
“亚特,你是亚特!我知道你是亚特!在我这里,让我爱你!永远!”亚特听到一种美妙的近乎天使之音的话语,
“我不能!”
“你能!”
“我不可以!”
“你可以的!”
“我感觉到自己很孤独!”
“我知道。”
“我很想念自己,但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
“在这里,就在这里。”
“我时常觉得痛苦!”
“我知道。”
“我感觉自己很邪恶。”
“我也知道。”
“我心里始终有一种黑色的黏滞的液体在流动,仿佛要将我淹没!”
“我也知道,我从来都知道!”
“我有时候疯狂到想要去杀人!”
“我知道。”
“我也很想要去爱,但是我不能!”
“你能!”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你是你自己。你不需要做什么,你就是你自己,此时此刻!”
“你从哪里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一直在这里。来爱你!”
“为什么要爱我?”
“因为爱你,究竟地爱你!来,把手给我。”亚特听到这句话,顺从地从后背抽出那双紧握着的双手,渐渐地舒展开来,在一阵温柔的清香里。
“这一切,上帝知道么?”
“上帝知道。”
“上帝会驱逐我么?就像我当初驱逐威利斯基那样!”
“上帝爱我们。永远。”
亚特能感觉到身体里黏滞的仿佛流动不开的金属质地的东西瞬间化作清澈透明的液体,不像之前那样疯狂邪恶地往下钻,痛苦他的躯体,而是温柔灵动地从他的身体的某一部位流出,大概是眼睛吧,是眼睛。他感觉眼睛温热,清凉,这是他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就这样,亚特在林间存在着,仿佛永恒,和他的眼泪,还有身边被他的眼泪滋养着的绿色的雏菊,他们仿佛一体地在寻求一种和解,又或许原本就是和他人无关,从头至尾都是亚特一个人的路途,那株雏菊曾经是他,他曾经就是那株雏菊,如今以寂静清冷的模样,带着所有的惊恐和不安,张皇失措地在林间疯长。
“我想要自由!真正地自由!”亚特大哭,泪水喷涌而出,仿佛把这半生积压的黏滞在这一瞬间都释放出来。
“你原本就是自由的!你永远是自由的!”亚特哭泣,在林间潮湿的空气间感受此时此刻所有的存在,那是他自己,那是他自己。亚特想要睁开眼睛看清究竟是谁在说话,他努力地睁开眼睛,眼前焕然一新,仿佛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争般的重组,所有的植物从泥土里疯长,所有的花朵开放地近乎癫狂,蓝色的,紫色的,黄色的,红色的,所有的颜色和形状相互交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存在形式存在着,那个手持花环的仙子微笑着转身欲要离去。
亚特迅速起身想要拽她的衣裙,但是突然惊醒,原来是一场梦。睁开眼睛,看着纯白的天花板,是房间,此时此刻亚特是在房间里,有他的牙刷,他的衣柜,他的台灯,还有半只苹果,放了一夜,咬开的部分已经变质。些许昏沉,亚特起身离开床,拉开窗帘,阳光明媚,小鸟鸣呤,马路白色着线条,任凭车辆来往,很有秩序感的。亚特转身来到书桌前,一口白色的约莫23公分的波西米亚风格的深口花瓶,一条一条的竖性条纹,错落有致,瓶口处是简易的舒展的云状图案,装满了清水,里面一束一束安放着的,是绿色的雏菊,安静而美好的绽放,始终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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