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故事总是要用这句话开头才像样子。那是一个家养兔子无不带着尤克里里或其他什么物件一群群逃回密林,人们也开始在手机上观看索然无味的短视频而不是读什么书的那样一种年代,我顺理成章的做了一个算是时髦的决定,一个要与北极熊共度周末的决定。这个决定正确与否,哪怕是已经过去多年的现在,在其所带来的犹如化学反应一样的结论摆在眼前时,也仍未可知。但是我这人大体上从小学毕业时,大概是在失去了心爱的自行车那一刻之后开始,便抱着一种只要不是太坏便欣然接受的态度生活至今,而“只要不是太坏”这种衡量标准到底如何,现在的我与那时的我终归把握不好。不过就人所能抱有的态度而言,纵使缺乏打动人心的条理性,也总比遇到某种难以抉择或拒绝的事情时困惑的原地兜圈子好,实际上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能有多坏呢?疑问无论多么复杂,简洁明了的回答总是会如微风轻拂那般美妙。总之当时的我决定了与北极熊共度周末,无论会发生什么,都让他发生好了。
那时我刚去到国家最南边的一个城市工作,年龄已经有27岁,刚一开始到达那里时,每天都忙碌的像是准备过冬的松鼠一般焦头烂额,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无非是一些采集干果,积蓄碎木屑那种类型的琐碎事,但总有意外发生,与人沟通不畅,确定目标时总有些词不达意的指令,某人记错时间说错话致使过去的工作全部推倒重来也时有发生,简直像不得不跟一群人居住在满是一开始便定错尺寸的家具的树洞里一样,不协调之感让人心生疑惑,我开始怀疑人是否真的能通过语言理解对方的意图,而非只是全凭猜测的存活于世。
也因此中感想,我也没去深究与新认识的,一个看起来怎么都说不上是自己女友的人搬到同一间公寓这样的事。既未在之前便互相了解,也无甚渊源,不过是在某天一个同事的生日聚会中相遇又觉得喜欢,从餐馆出来开玩笑问了声住在一起可好,之后就真的搬到一起生活。而她经常说自己的年龄应该比我大上一岁才是,”为什么”我时常在下班后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问她,“因为你看起来在你这个年龄中总有点不地道的感觉”她这么说时会轻咬上唇,思索片刻,接着说道“应该是还不那么成熟的关系吧”实际上她远要比我年轻,给人的感觉也如同游弋在大海里的海豚一般充满活力,同时非常富有,富有的程度我始终不能好好的做出比喻,也不想对此评论些什么,好事的同事时常会问起,我总是回答“我哪里会知道,我又没做过什么有钱人”我更在意的是她那对漂亮的膝盖,平滑的如同梦一样。
说到富有这件事上,女友喜欢从网络商店中买回各种各样的东西,并且如同富有韵律的海浪般变换着家里的陈设,并以此为乐,新的代替旧的,然后又有更加满怀自信,一如网络上刚刚爆红起来的人物那般崭新的东西取而代之,堪称幸运的是,午评在总量上倒是没怎么发生改变。
那物品清单里,有时是一组能坐上一整个班级小朋友那么大的沙发,或是几幅尺寸同正品相当的名画仿品,有时是数量种类繁多的多肉植物,心情好尝试做早餐时,则是新式的洗碗机,进口厨具,见都没见过的各种香料瓶,衣服倒是不怎么为自己购买,她总是待在家里,而在家时总喜欢穿着我的短袖衬衫走来走去,因此衣柜里我的短袖衬衫的花色时常变化着,工作时穿的白衬衫的款式也总是与之前几日有着细微的差别,衣领时常带着新衣常有的硬挺感,有时我生怕这样下去,哪天说不定会磨断脖子,到那时可就大事不妙,我却也没怎么心生怨言,既没那个权利,也决定这样也未尝不可。
我们就这么相安无事的生活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那期间既未有急风骤雨,也没有什么磕磕绊绊,架都没吵过一次。直到有一日我突然心血来潮的想要和北极熊共度周末,并把这个念头告知女友,而在那之前,我从未把关于北极熊的回忆和新家具,件数有些过多的衬衫那些东西联系在一起过,那些往事是否早已忘却从没关心过,也未对北极熊有多少留恋,那不过是常出现在其他人观看的电视画面中,很普通的一种生物罢了,可爱程度与家鸭无异,讨厌的程度也大致相同。虽然我们曾互相认识,可这个年代又有谁在意谁和某人曾是朋友这样的事。
那天我们坐在散发着新家具气味的暗红色沙发上,(上周那沙发还是灰色的),周末傍晚特有的撩人心怀的金色光线斜斜的射进客厅的窗户,在地面上划分出明暗清晰的两块区域。而新沙发因为没有经过时间的磨合,坐起来便有一股陌生之感浮上心头,那段时间常有的谋生感,而且总在不经意间就叫人不得不去注意一番,我倒也没怎么在意,没时间在意那东西。女友将双脚搭在我的大腿上,斜躺在右半边的沙发上看书,书的内容是关于发生在北极圈的冒险故事,我则一手抚摸着她的膝盖,时不时的点燃香烟吸上一口,再在烟灰缸中捻灭。
“你可知道爱斯基摩人又称为因纽特人”女友放下书说到“而且他们总是要与北极熊打架,用茅或者赤手空拳”
“这个厉害”我应到。
“他们还会乘坐海豹皮做成的独木舟去猎杀海豹”她接着说“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他们的生活还真是刺激的可以”
“海豹其实挺可爱的,脾气又好”我回应道。
“可设身处地的想,为什么不搬去更暖和的地方,例如这里”她转而问道。
“没准是怕城市收缩,房地产崩盘什么的,又或是不喜欢大热天”我回答。
“这也是一种可能,也真是固执的可以的一类人”女友叹息一声,仿佛真的发生了什么值得叹叹气的事情,继续埋头看书,我也继续有意无意的抚摸其膝盖,女友时而因改换姿势扭动下双腿,我便伸手继续追寻,同时感受着新沙发的况味,观察摆在暗处与光线所及的地方的物品,考虑着哪样东西在不久的将来会被取而代之,同时也思考起不断运动所蕴含的意义,如果真又意义可言的话。当光线渐渐微弱,客厅中昏暗之感使那些物品生存的依据越发无以言说的时候。
“我想和北极熊共度周末“,之前完全都没考虑过什么要与北极熊共度周末的事,这念头就这么脱口而出。
“想和谁一起度周末?”女友放下书一下凑近我的身边发问。
“与北极熊,就是你在书里读到的”我回答“总是因为一点小事看不惯对方就要与爱斯基摩人,或者因纽特人大打出手,白色的,喜欢在工作日下班后的傍晚,傻乎乎的在冰原上散步,不仔细观察都以为会与雪地融为一体,继而丧失存在感的可怜家伙”
“是要下周末去动物园吗看北极熊吗,不过这里的动物园可没什么北极熊,有没有动物园都说不清”女友接着说,表情有些疑惑。
“不是去什么动物园,也不是恰好居住在动物园里的北极熊,而是生活在其该生活的地方,每日都会煞有介事的带着领带去上班的真真正正的北极熊,若说人品,大概也要比我还正经些”我对女友解释说。女友听了我的回答后婉儿一笑,她可能觉得我是在讲某种笑话逗她开心,语言在此时仿佛又失去其表达人们想要传递的信息的功能性,我没有放弃努力“我们过去曾是朋友来着,一起在家附近的小学上学来着”
“对对,一起上过学,还互相在毕业纪念册里留过言互道珍重哟”女友笑的更加开心。
“确实在纪念册里互道珍重过哟,我还曾为北极熊字写的歪歪扭扭而抱怨一番过。而作为产生那些抱怨的因由的纪念册最终却不知去向”我站起身,打开客厅的灯,“多少有点遗憾啊”
“有什么遗憾的,旧的丢掉就是,要关心的事多的去了,例如这个沙发,还真的是坐起来不怎么舒服,更何况该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女友笑着安慰道,“然后回来一起上床睡觉,明天周一你不是还要上什么班去”
“对对”暮色已然降临,还是先吃晚饭才对。我点下头,穿上外衣,女友也离开沙发,换了一身棉质休闲服,选了一双绿色的沙滩拖鞋。
我们走去海边的披萨餐厅,我点了啤酒和西红柿芝士披萨,女友则点了烤鸡胸肉配蔬菜和奶昔,吃饭时,我们有些沉默寡言,女友切鸡胸肉的动作多少显得有点笨拙,我边喝啤酒一边有意无意的看着她先将烤鸡胸肉全部切成小块,在用叉子递到嘴边。
之后去海边散步,看在沙滩上跑来跑去的金毛犬,看俄罗斯游客坐在从山边升起的月亮洒下的银白光线照亮的沙滩上喝啤酒,然后回家依次淋浴上床睡觉。
其间她面向我侧躺着,伸出手抚摸我的脸颊,“想听你讲北极熊的故事”她说,手掌心有细微的凉凉的汗,摸在脸上让人很是惬意,借着月光能看到她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的雪白胸脯上也遍布这样的汗滴,“不困?”我问,“一点也不,你不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想北极熊的事吗,有点想听睡前故事,讲给我听嘛”,她撒娇似的哀求道。
“那可不是什么有意思的故事,就是琐碎的日常东拼西凑起来的一段时间”我说,
“讲就是了”
我试着理清了一下时间的脉络,开始说了起来,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又有多少是多年后回忆这东西不可避免被参加进故事性这样的成分,并没有多少把握,但是作为睡前故事而言,效果并不十分理想。
大概讲了有30分钟,女友哈气都没打一个,“有些无聊,你原来可给女朋友讲过睡前故事”她问。
“都没有过什么女朋友,从来没有过”我回答。
“骗人”女友说着钻入我的怀里,我用手抚摸她的后背,感受那些汗珠,像是融化在皮肤上的雪花,天气并不热,甚至有久违的清凉夜风吹入房间。不必思索,我想。
“明天给北极熊打电话邀请他周末来这里做客吧,我也想见见北极熊,你们不也是有许多年没有见面吗,平时电话都不打一个”
“确实许久没有联系过了,倒也是没必要真的见上一面,没那么迫切的心情,见不见都无所谓”我说,但女友以沉沉睡去。
我总是会不加思索的拿来更多新的东西填充进自己的人生中,丢掉旧的,我和北极熊的关系大概就是如此。当然电话总还是打过,很多年前的同学聚会也见过一面,那也确实是在很多年前。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做了两人份的早餐,切菜刀变成了日式的刀具,却也一样好用,吃完后告别女友驾车去单位上班的路上我给仍有联系的几位同学打去电话。
“北极熊吗,在北极抓鱼的那个”那人回答“去问问科考队好了,哈哈,呵呵”怪人,不该打电话给他才是,我又拨通另外一个同学的电话。
“北极熊吗,真的有这样的人吗,哦,你不提我都忘了有这样一个同学,怪事,我可不会轻易忘记一个人”然后电话那边的人陷入沉思,气氛上能感觉出来,“我再打给别人好了,想到什么就打电话给我”我说。又一通一无所获的电话。
“哎呀,你说的可是北极熊,听说他前几年结婚又离婚了,整个人都变得像是另外一个人一样了,毛色都没有过去那么鲜亮,真是够可以的,你不知道,传说精神方面都出了问题”
“不知道,好久没联系过”我说“可有电话号码,或其他联系方式”
“有的,有的,就是不知道这信息过期没有,之后他可是从未露面与同学们联系过,这点我敢打包票”对面说到“很久没见到你了,有时间回来聚会可好,小孩子也想念你,说来奇怪,你走时孩子才2岁,现在倒是一直念叨你这个人,那场面活像她那去世的奶奶”
我又与其寒暄了几句,便挂断电话。
按老式电话铃声的频率来讲,对面的铃声大概想了有17次,这过程我把车停在路边一直等待,第18次时对面总算接起电话。
“喂喂,这里可正忙着”电话信号似乎是从月球背面的中转站转接到我这边的,里面一直有频率飘呼不定的风声,和说不清是什么机器发出的听起来颇为不详的噪音,并且时断时续的。
我报上了姓名,那边说“你等等”然后我等待了大概有一分钟的时间,电话听筒里突然安静下来。“我可是一直在等着你给我打电话呢,似乎因为等你的电话,人生都发生了莫名其妙的扭曲”这话传来的信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开玩笑的”北极熊接着说道“最近麻烦事太多,今年的鲸鱼异常狡猾不好对付,让人心生恶意的难对付”同样让人摸不到头脑的对话“呵,呵,呵,这也是玩笑,现在哪里允许捕什么鲸鱼,接到你的电话太开心了”。我说明来意,作为邀请似乎有些过意不去,但是我也想念他,即使怀抱着如同找回在人生的某一阶段弃之敝履之物般的念头,那可是过去一段人生中曾形影不离的一个人,我想我还是颇为真诚。他也爽快的答应了,“正好有几天空闲,加上往返乘坐飞机赶路的时间,算起来周末两天可是能与你一同度过,等我好了”
晚上回到家里我对女友说明了情况,她听后显得兴奋异常,“那可是要好好准备一番才是”
之后几天我似乎很难把握现实之感,看公司的报表总感觉仿佛是谁写的家书,开车也无法好好调节收音机的频道,家里的陈设不断变换样式,竟有海豹标本闯入其中,女友看起来也忙的不亦乐乎,衬衫变得较以往更为精致“可是要招待旧友哦,当然要穿的像样点”夜晚躺在床上抚摸女友胸部时竟会联想起1832年发生在世界某处的一次小小的战争,这也加重了这种感觉。
如此这般周末踏着它迷幻电子乐般的步伐来到我的面前。而在当天,北极熊是自己登门拜访的。早上我正收拾早餐用的碗碟,女友则在客用卧室里忙来忙去,门铃声骤然响起。
这个周末过后的日子里女友似乎变得更加沉静了些,房间里的物品更替的速度也有某种程度的降低。而当夜晚降临我们便上床就寝,我开始每夜都给女友讲睡前故事,有时效果很好,有时则让她不断发问,愈加精神。这中间的日子里,女友只提起过一次关于北极熊的话题,是关于他开始脱发的事,“你不觉得北极熊开始脱发很好笑吗”我没有回答,“而且网上好像也没有对应北极熊脱发的洗发水,没准我们可以开一家这样的公司,到时最好能请你的朋友来代言”我说“可以”,除此再未谈及有关这个朋友的事,不过,那晚北极熊留宿的客用卧室里传来的用舌头舔舐厚厚熊爪的声音,渐渐同往日的那些回忆混杂在一起,变得终归有些不那么容易遗忘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