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表哥

刚刚听闻噩耗，我的五表哥前几天突发心脏病走了，年仅55岁。接到电话的父亲在唉声叹气地惋惜，做早饭的母亲一言不发，继续做饭。我沉默不语，思绪回到了从前。

最后一次见他，是2014年他们夫妻二人来北京看在北大上学的女儿，顺便来看望他的三姨三姨夫我的父母。那是我1992年以后第一次见他。

1992年夏天，非常炎热的中午，我正在午休，宿管阿姨说有人找我，出去一看，是瘦小的五表哥，一脸灿烂的笑容，说来这儿开会，顺便来看看我。然后简单寒暄以后，走到学校门口，塞给我50元钱，然后挥手再见。

五表哥是大姨家的儿子，排名老五，和老四是双胞胎。正是63年闹饥荒的年代，双胞胎奄奄一息，母亲后来经常告诉我们他俩出生时的样子，跟两个小耗子差不多大。怕两个都饿死，把老四送给了亲戚养。那个年代，这种情况比较普遍。老四对这个事情耿耿于怀了半辈子，大姨大姨父晚年以后，他才放下心结原谅了亲生父母。

五表哥长大了，个子一直很瘦小，脸因为特别瘦，只剩一个大眼睛，看上去很丑。每个春节，他都会来看望我母亲，印象中一直都是谦卑的，满脸笑容，声音很温和，穿的衣服破旧但是干净。我的成长经历中鲜有男性，所以印象颇深。

五表哥从小学习优秀，一路考上了重点高中。他的很多情况母亲一直念叨，高中时年迈的大姨大姨父实在没有钱供他继续读书，哥哥们都成家了也没有帮衬的。他准备退学，老师非常惋惜这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去家访，鼓励他勤工俭学，然后他利用暑假割草赚学费，我父母也贴补一点给他。这样上了大学一直勤工俭学自己赚学费，直到毕业。

大学毕业以后分到药厂，遇到了他的妻子，一个山西姑娘，大学毕业后也分到了这家工厂。他俩的结合一直以五表哥太幸运来做为谈资。五表嫂是山西一个特别贫穷的山区来的，家里好几个妹妹，非常贫穷。过年放假的时候，因为30元钱无法回家，借了一圈没有借到，五表哥听说后把自己仅有的积蓄都给了她，说什么时候还都行，不还也行。

春节过后，姑娘回来说嫁给他，不嫌他穷，不嫌他矮，也不嫌他丑。这个姑娘我一直把她想像成田螺姑娘。

直到1992年夏天我和同学去看大姨，大姨在她那个破旧的房子里一边吃我带给她的桃子一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她的小儿媳不孝顺，说大姨父去给他们看孩子，饭都不够吃。看着年迈的大姨，陡然让我对这个田螺姑娘心生恶感，怎么有这样的人。直到我结婚成家，才知道婆媳之间有些事很微妙，一面之词不可信。

这个善良的姑娘也一直陪伴了五表哥一辈子，生了一个172厘米的女儿，和五表哥很像，一点也不丑。女儿聪明懂事，一路跳级，16岁就以济南地区状元的成绩进入北大。毕业后在北京一边工作一边读研读博，也算是给一生谦卑的五表哥争了颜面。夫妻二人后来在威海一个大专学校当老师，日子清贫但是其乐融融。

这个田螺姑娘，直到2014年我才第一次见她，已经是50岁的年纪了，普通瘦弱，轻声细语地和母亲在聊天，偶尔回头满眼温柔的看看正在和我聊天的女儿。

五表嫂，一个贫困山区走出来的大学生，远嫁山东，不图富贵，却在即将晚年的时候痛失爱人，而我却一个电话都不能打给她。任何的安慰都是徒劳，愿她能够早日走出悲伤。

有人统计过，60年代初农村出生的孩子长大了很多早亡的，很不幸，五表哥是其中一个。他又是幸运的，出生后被送走的不是他，中学时遇到好老师鼓励，毕业后遇到好姑娘结婚，女儿又这么优秀懂事，上大学一直兼职，学习和工作都没有让他操心。

五哥，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