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上开始,时远时近的鞭炮声就一直不断。除夕这天,要到祖坟上放鞭烧纸,请故去的亲人(魂灵)回家过年。鞭炮声从上午就开始了,陆陆续续持续到傍晚。本祖的男人们聚一块到坟上去,挨个坟头压了头顶,然后烧纸、放鞭炮、礼花。
家里堂屋正中早已挂好写着祖宗牌位的箸子。摆上了香炉、蜡烛,煎得金黄的黄花鱼、豆腐,煮得泛着红油的猪头肉、鸡,鲜果摇钱树年糕点心一样也不少。也有用整鸡整鱼整个猪头的,不过这样的也少——毕竟弄得再多老爷老妈也吃不了,搁时间一长烟熏火燎没法入口也纯是浪费。
祭祖是除夕这天很重要的一个环节。
上坟回来,把“老爷老妈”请回家来,就烧上第一柱香。在年夜酒宴结束后,还有一个“发妈子”的过程——下好饺子,在堂前和天井供上饽饽,每个房间都摆一碗饺子,然后烧纸。据老人的说法,家里每一处都有守护的神,供养越多越好。
天黑下来的时候,第二波鞭炮噼噼啪啪又开始了。这是年夜饭之前的接财神。按照小年“灶马”上的提示,看看财神朝哪个方向,在附近路口放鞭烧纸,回到家还要在门后搁一根拦牛棍。牛自古以来都是非常重要的财产,搁拦牛棍的意思是要把接财神唤回的“牛”拦着别让它跑了。其实也不过是象征意义上的牛,谁也没见过真的唤回头牛。
六点多了,天已经黑下来了,公婆还没有做饭的意思。五点多的时候,闵涛让孩子回家拿了一些东西,然后发动车子掉头而去。
雪儿呆坐了一会,重又拨通了弟弟的电话。老家的习俗,出嫁的女儿一般不能回家过年。但今晚必须回家过了。
本来她想和孩子平平静静过个除夕夜,但现在什么也碎了,婚姻、家庭,连自己怀胎十月的儿女也无法接近,几成路人,她的心从里到外都透着凉气,闷闷的每喘一口气都觉得费劲。
她终于决定不再忍下去了,去他妈的!这个大年夜的晚上,在娘家吃完饭,她让弟弟拉着赶到了城里孩子住的地方。父亲不放心也跟着来了。
平时,闵涛只留孩子和他父亲住在这里,他则和那个女人租住在另一个地方。
除夕晚上传统习惯是不关门的。她没让父亲和弟弟进屋,自己只身一人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进到了院子里。
她看到堂屋里吃剩的饭菜还在桌上摆着没撤。
闵涛显然没料到他们能来,慌乱之中跑回房内关上了门。孩子则怔怔地看着她。
她没进屋,用石块向挨个窗口砸去!两年多来的屈辱和愤怒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令人不安的玻璃破碎的声音和尖锐刺耳的尖叫。
屋内12岁的女儿吓得在哭了。15岁的儿子忽然操起桌上的一把刀子冲过来,但被锁上的门和防盗窗挡住了。雪儿怒斥到“阳阳!离远点!不该你事!你们傻呵……!”
她明白,儿子现在恨的是自己,将来他恨的就是他,他会一辈子生活在仇恨之中!
“住手!我报警了……!”闵涛在屋里狂喊,他不敢开门。他转头高声求助已站在院子当中的丈人和小舅子“做不成亲戚还可以做朋友嘛!……”
“你个畜生!你这是放屁!给你养下闺女养下儿子,还朋友!”因为膝盖做过手术,他脚步有些踉跄,这句话让他怒不可遏。
”畜生!你记住哈,不管到哪里,我永远是孩子的姥爷!她永远是孩子的妈!”
“你出来试试,看我不揍死你!”雪儿的弟弟恐吓道。
警察并没有那么快就赶来。这是大年夜,窄窄的巷子里飘着酒菜和火药的味道。欢喜的鞭炮稀释了这些混乱的声音。
雪儿转到巷子口,用弟弟车里的铁锤砸向自己一度非常衷爱的车子。当时买的时候是多么高兴!第一次全家回去的时候多么兴奋!半夜醒来都能满意地笑笑——儿女双全,房子,车子,这是两人十五六年奋斗的结果啊。
她想把这留给他,是为了他接送孩子方便。
但她现在什么也不想了。
民警赶来时,地上已一片狼藉。
“是我砸的,车子是我买的,也是我砸的!”
她余怒未消。
“大过年的闹什么闹!掰扯不清找法院起诉!来来来,你俩跟我走一趟!”
做完笔录,已是11点。她跟在弟弟身后上了车……
然而这一切,又有多少意义呢?小满不明白。当初,艳子仗也没少打,她比雪儿可厉害,除砸了车以外,还和老公婚外情人动手撕打起来,又去她家住的地方刷上了婊子等辱骂人的标语,不也无即于事?闵涛对孩子死死不松手,清辉可是手里没钱就干脆不送孩子去幼儿园!两个孩子都向着艳子,艳子做不到不管。
清明的母亲为了压着两人不离婚也是费尽了心机。她先是找自己的大女儿来说合,又招集全家做工作。
她给小满打电话叫小满给劝劝。小满把清辉叫过来,清辉只低头拨弄着手机玩,说艳子不过日子,人家关键时刻可是帮了他的!——这倒是真的,他借钱投资伙计的厂子,伙计带着老婆孩子拿着骗到手的钱偷偷跑了。他没钱还债,是那女人帮他还的。还给他买了一辆二手车,还有衣服鞋子,要不艳子也仍旧不知道。这女人在超市上班,他是和朋友一块喝酒认识的,她老公还在部队上,她自己带着孩子和爹妈住在一起。
“……我什么时候要钱她得快给我!我是为了艳和孩子好,她有房子,她娘就她自己,她孩子是个闺女——!”他脸上透着兴奋的红晕。
“那你该找个再富点的,富婆 ,给艳子娘们多要点钱,一个上班的才多少钱!”小满嘲笑道。
艳子打听过,也想过要起诉清辉破坏军婚,把他告进去呆几年。后来觉得自己带两个孩子太累,又怕以后孩子埋怨,就是进去呆几年,这种土匪脾气出来后也碍不住找事,才算了完。
清辉却大模大样地带那女人回老家赶集,吃饭。婆婆不知是害怕还是自私,不仅没当场呵斥自己的儿子,还做饭伺候。这是后来闹厉害了艳才听邻居偷偷说的。
他甚至还带她到大姑姐家蹭饭来了!
那天小满一个人在家,匆匆吃完午饭准备上班,家合闻声出来和她打招呼,他凑过来轻声对她说“那女的来了”,小满满脸惊讶,正要准备离开,车子却被他推到他们那边去了,她跟进去推车子,里边的人迎了出来。
和大姑姐一起出来的是一个脸架和臀围骨骼宽大的女人,并不怎么好看。确切地说没有艳好看。
她一声嫂子把小满叫得有些害羞和慌乱,上班也已到点,她只想赶快脱身,。她胡乱答应着几个人的问话就退了出来。清辉在后边恶声嘱咐道“别和艳说哈!”
“你怎么这样和嫂子说话!”那女人紧跟着很有礼貌又带点娇嗔说。
小满逃似得离开了这个尴尬的场合。
艳子也不用劝,她不想离。
这种男人,还值得留恋吗?小满想,当然,从孩子的角度来说,还是……
无论和谁打架都从没露过怯的艳子第一次软弱得没了任何主张。
小满知道,这个时候,只能叫她改变自己。不能再象以前那样混下去。安慰的话说得再好听,也代替不了她。
“这会儿,说什么也代替不了你受罪。这样的事也很多,不光咱们碰到。我以前有个同事赵桂芝就是,房子留给儿子和男人了,离了婚自己带着闺女出来租房子住,最后儿子又来找她,还是她管。后来去西安给兄弟看孩子,两个孩子也跟了去,这会也熬出来了,女儿结了婚,儿子也工作了。她自己现在还遇到了以前就认识的一个管道包工头,死了媳妇,两人一块过了,人家拿着她也不错。慢慢熬吧,过去这段就好了。”
“你出去找个活干吧。这几年我一直不好意思说你,他不干活你得干啊。”
“我不是觉得帮他干成点事我回家脸上也好看嘛!”
“别指望别人,得指望自己。你哥哥那种我都不敢指望,你还敢呀?”
“挣钱,照顾孩子。别再多想这些,把精力投到孩子身上。”
小满几乎词穷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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