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夏灵武县马家滩时,我的小学和初中基本上都是在十年动乱中度过的。虽地处偏僻,人烟稀少,又是基层生产单位,但空气中依然迷漫着紧张气氛。
我们是小孩,大人的事不太懂,也搞不清楚,但从家人囗中和自已亲眼看到的情景中,隐约地感受到,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牢牢地钳制着人们,有的人还丢掉了性命。对此,我深有体会。
那时,浓厚的运动氛围在单纯的校园亦可斑窥。每门科课本的每一页都印有语录、上午第一节课由老师恭恭敬敬地手捧红宝书领读老三篇,学校最牛叉的是工宣队员(工人阶级住学校宣传队队员),即校革委会,是掌实权大哥大!我记得有一次,小个头胖圆圆的女工宣队员蔡老师给我们上课时,把黑板刷直接砸向课堂捣乱的同学脑袋上,还信誓旦旦说,别的老师怕你,我不怕,我是工人阶级宣传队员!此后没多久,那女老师"蔡包子"的绰号就在校园叫开了……
有一年署假结束,我们返校上学。结果教室不让进去,说正在粉刷,让我们临时到其它班报到。后来听说,在署假期间,在我们闲置的教室办了一个"三红一黑″学习班,校门口有岗哨把门。据说这学习班就是让三个根正苗红的革命同志对付一个"地富反坏右″的黑五类坏分子,让他们交待问题,改造思想,不思悔过的就坚决专政。有一名曾担任过国军少校军医,原单位"一把刀"的职工医院院长的"黑五类"分子,在学习期间,抗拒改造,用私藏的手术刀挑开了自已的股勾动脉,血喷溅到了教室墙上……一个月过去了,被重新粉刷一新的墙面渐渐地干透了,一串点状的血迹仍能隐约显现。很长一个时期,同学们都不敢正视那面墙。回想一下,几年后孩子们获许会淡忘了这件事,但是,它曾经给孩子们心灵上的撞击极有可能会是终生的……
还有一个我亲眼目睹,且与之交流接触过的老工程师的遭遇,也恒久地留存在了脑海中,永远也挥之不去。
在我记忆中,他叫胡照庆,听大人说他是一名解放初毕业的老牌大学生,老家在浙江杭州,是单位的一名工程师。在五十年代,曾跟随援助我国开展石油地质勘测的苏联专家,当助手和俄语翻译。1973年,胡照庆被人告发,说中苏反目后,他几次给苏联专家写过信,发泄不满,是里通外国的间谍、反革命分子!听说信已搜到,上面非常重视,成立了专题工作组,突击审查。这期间具体过程和情节咱不清楚,只听说胡照庆拒不承认也不交待问题,先是闭口不言,接着开始绝食。后来胡照庆被送往医院住院治疗,並且和我父亲同住一间病房。父亲是在野外施工时,乘坐的拖拉机翻车,因脑震荡而入院。病房挺大,只有我父亲和胡照庆,俩人各占一角。母亲让我给父亲送饭,认识了这位胡叔叔。当时是秋天,这位胡叔叔穿件厚秋衣,眯眼半仰躺在床上,枕头垫的很高。他很瘦,脸蜡黄,面无表情。有次给父亲用饭盒带去了萝卜羊肉馅饺子,进门就听见父亲正劝那位胡叔叔:老胡,饭还是要吃,不能垮了身体,那就更说不清了。那胡叔叔没吭声。父亲把饺子一分为二,让我给胡叔叔送份去。我端着饭盒,喊着,胡叔叔,吃饺子吧!他微微抬起眼皮,轻轻晃晃脑袋,嘴角似乎有一丝丝苦笑……
第二天我又给父亲送饭,见病房里多了几个人,正围着胡叔叔。其中一个穿身黄军装的高个子人大声训斥道,胡照庆,有什么问题讲清楚吗,饭要吃。你绝食就是跟组织对抗!这样下去对你绝没好下场!你好好想想!躺在病床上的胡叔叔依旧沉默……几天后再去看父亲,胡叔叔的病床空了,他被推太平间了!很快,学校孩子们中就传开了,说那个"反革命分子胡骚情"死了……
胡照庆死后不久,我听到父亲对母亲说,老胡的老婆带着俩个孩子从浙江来了,找单位领导要人。父亲说,他在带大卡车去四十公里外的大水坑公社工地送材料的路上看见了老胡家属和孩子,想捎上,可司机不让管闲事,没停车……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再想想,在遥远的马家滩,那些冤屈的灵魂也不知是否安息!?夜深人静时,戈壁荒漠中,那呼啸的风声可能就是他们的哭诉……
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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