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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年代,倒口湾的孩子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莲蓬菱角,还有苹果香蕉蛋糕这些美味,整个湾子里,只有太秀和她的三个哥哥吃过看到过这些好东西。
太秀她爹是当兵的,当了很多年的兵,他每次回家探亲,都会背回几网兜好吃的东西,还给他女儿买新衣服新袜子,那袜子跟太秀的脚一样宽窄,穿在脚上,花花点点的不知有多好看。太秀的丫角辫子上总是扎着红绸带,那绸带鲜鲜亮亮的在很远的地方都看得见。
太秀她妈不让她宝贝女儿跟我们一起到河边玩,她妈上工去了,她奶奶更厉害,手边总备着一根一人多长的竹杆子,只要看见太秀下了堤往河边去,她就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远远的扬起那竹杆子把太秀象鸭子一样拦回去。
脫掉厚厚的衣服后,太秀长高了跑得也更快了,她常拽着奶奶的衣襟,到河边的木跳板这儿来,她蹲在那看奶奶淘米洗衣裳,乘奶奶不注意,她就跟我们一起玩泥巴堆小山,还有老鹰捉小鸡……
她玩得高兴了,又喊又跳,小脸笑得跟花儿一样。小狗们欢快的追着她跑,蝴蝴也在她跟前飞来飞去,她奶奶搭着手棚咪着眼晴看一看,就扯开喉咙喊,太秀,太秀,不要往水边去呀,河里有妖怪,妖怪专门吃小孩!
太秀答应一声,又跟着我们一起玩起来,后来她几乎每天都要到河边来玩,她奶奶忙完了家务事,就把她抓回去,不一会儿,她又跑回来了,边跑边朝我们咯咯的笑。
我六岁那年初夏,下了很久的雨。河水涨了,河边的木板跳被水淹没了,河边的石头上潮湿湿的也长满了青苔,上船下船的船埠头也有一半被水吞进肚子里了。
来赶街的人们还是那么多,他们卖的都是藕苫,螺丝蚌壳,鳝鱼刁子鱼之类的东西,偶尔也捎带一些荷花,那荷花还没长大,只是瘦瘦尖尖的骨朵,荷花长大了绽开了就不值钱了,城里人买了它是要把它摆放在瓶子里闻香儿的。
孩子们照样热情的迎接下船的人们,他们张张嘴甜甜的跟面熟的人打招呼,再过一两个月,就有莲蓬菱角吃了不是吗?他们己等了很久了!
等不到东西吃,孩子们就分散了,他们都长大了要帮家里干些活了,有的要去堤边路旁寻野菜喂猪,有的要到河边浅一点的地方下竹篓捕鱼虾。等忙过一阵,才聚在一起玩。
那天也是如此,本来几个孩子在一起玩牵鸭鸭找朋友游戏的,玩着玩着就去追青蜓,……不一会有个女孩跺着脚大声嚎叫起来,她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只是用手指着船埠头,等孩子们一个接一个飞奔着围过来时,太秀已掉到水里不见了。
船埠头边放着太秀的新鞋子以及一个用来装青蜓的塑料瓶,河水很浑浊,河面上还有一个刚刚扩散的旋涡,旋涡上面有一朵小荷花随水波一起一伏……
太秀为了捡这支荷花,被无情的河水吞没了。
太秀奶奶常坐在河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死去活来,有一次她还跳到河里准备去陪孙女儿,幸好被一个放牛的老头救了上来。
太秀妈也坐在河边哭得天昏地暗,哭了一些日子,连镰刀也拿不起农活也做不动了,最后只好被她男人接到部队上去调养。
孩子们再也不敢到河边玩水去了,他们象小老鼠一样躲在堤边的角落里或藏在树上向河边窥视,看着赶街的人们挑着担子一个接一个爬上堤坡……,
他们已不象往日那么无忧无虑又吵又闹了,永远都不会从水里走出来的太秀和她的亲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让孩子尝到了人生最初的痛苦的滋味。
几个月后,我们中间有几个就去上学了,我也在其中。
那年冬天很冷很冷的的,放学后,我背着书包从太秀家旁边走过,太秀奶奶从后面一把抓住我的细胳膊,我吓得不轻,再一看,呵!太秀奶奶的眼晴真的哭瞎了,她怀里抱着一根竹杆儿,头发象雪一样白。
她伸着骨瘦如柴的手摸我的脸,嘴里念念有词,太秀,我的太秀呢?你不是跟她一年儿的吗(同岁)?你回来她还在学校啊?唉,我眼晴看不见了,给她做了个书包,绣朵荷花儿也看不见了。唉,眼瞎喽……
我哭着挣脱了她的手,跑掉了。一泡热尿全装在裤子里,从裤腿流到脚后跟。
渐浙长大的我们,常常约好了去河边看看。站在太秀落水的地方,我们哭得象泪人儿一样!太秀,你在哪儿啊?太秀,你回来呀!
河水依然静静的悄悄的流着,,太阳还是明晃晃地照着,就好象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这就是我最初的记忆,我的悲喜交集的童年!它占据着心田的角落,被河水浸泡着,冷冷的酸酸的。很多年过去了,仍然历历在目清晰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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