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

    “惠施，今日怎么有空陪我出游，倒不去忙你的大事。”子沐背起双手，一脸正色，眼神却悄悄地往旁边瞧着。

    “怎的，陪你一道你却还要说我了不是。”惠施自然是知道身边人的小心思，却又实在不愿与这比自己小上二十岁的孩子争辩，“真是年老不以筋骨为力了，累了累了，你要是想玩便自己看看吧，我在这石头上歇歇。”

    “切，如何就年老了，我看你可还年轻着呢。”子沐转过身逗弄溪中鱼，不住嘟囔。

    “你说什么，大声些。”惠施斜歪于石上，看着眼前的孩子赌气般用手在水上划出一道道波痕，心中发笑，连生气的法子都这么幼稚。

      子沐哼了声，转过身去，只留着一个背影朝身后人。惠施摇摇头，嘴角却是掩不住的笑意。“子沐，视何物？”

    “鱼。”

    “欲食之？”

    “非也非也。”

      瞧着子沐兴致勃勃的模样，惠施自是晓得他又想与自己辩一番。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子沐将那小心思全都摆在脸上。

    “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子沐说完一句便停下，等着惠施来驳，惠施也不拂了他的意，顺势说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惠施无奈地笑笑，果然是个孩子，满肚子的歪理邪说。可你又怎知我不知你，这世间最知你的，怕是独我一人了。

      子沐的眼睛愈发亮些，惠施早已不在意与他辩了些什么。看他得意洋洋的模样，按耐住了在他头上揉上一把的冲动。

      子沐辩赢了，却也装模作样摆着一副矜持样子:“施兄真是一年不如一年，这般轻易便输了。”

      惠施看着好笑，倒是子沐被那双含笑的眸子盯得有些发毛，假咳了几声:“咳咳，其实我知道施兄每次都是让着我的……”

    “我年龄比你大，自然是要让着你的。”惠施冲着子沐挑挑眉，“可为何你总是与我抬杠？”

      子沐听了这话，高高地仰起头，哼哼了两声:“与我抬杠乃是你之幸也。”

      惠施大笑了两声，便半躺在石上假寐起来。子沐也顺势在石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看向眼前人。

      “说真的，施兄，我有时想啊，若是有一天，你不在了，那我会如何。”

      惠施听了这话，心里倒是起了一丝波澜，外表却动也未动，只是懒懒的说道:“你如何？”

    “那我会像一只离开水的鱼，根本活不下去吧。若是施兄一起像鱼儿一样，在这天地间逍遥游多好。”

      “又开始矫情了。永远能有多远，我比你年长二十岁，再过几年，我可能就游不动了，再过几年，大概我只能往天上逍遥游咯。”

    子沐看着他淡然的样子，悄悄地蹭到他身旁，“若是你游不动了，那我也就不游了，你比我年长二十岁，那也许将来，我便二十年不语吧。”

      “你何时变得这般多愁善感起来，倒是有些奇怪了。”惠施坐起身，轻轻地拍了拍子沐的头，子沐捂着头，却难得地没与他争辩。

    “施兄，你还是别当官了，当官多累啊，倒不如与我一起，过些淡泊的生活。”

    “子沐，你是不是想我多活上几年，陪你多抬上几年的杠？”惠施玩味地冲他一笑，子沐耳廓有些微红，却又难得的显得十分乖巧，竟还点了点头。

      “那就好好伺候我这个老人家，来来来帮我揉揉肩。”

      子沐一脸不情不愿地蹭过去，任惠施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嘴里还是不依不饶:“这不叫抬杠，这叫交流。”

    “就是抬杠。”

    “或者说是沟通。”

    “就是抬杠。”

    “或者是……研讨！”

    “就是抬杠。”

      子沐又哼了一声，小声地问道:“那你何时再陪我抬杠？”

    “看我心情吧。”

    “那你何时心情好？”

    “那就是子沐你的事情了。”

    “哼。”

惠施于七十三岁时逝世，子沐时年五十二岁。

“施已死，尘世间再无可说话之人。”

从此，“不语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