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一个农民，是抓住改革开放机遇富起来的农民。他的生活经历，要比《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安的人生变迁更精彩。
01 独承重担
一九五八年正月，父亲出生在黄土高坡的一个小山村，那时爷爷奶奶已经三十多岁，喜得长子，想来也是一大家子的宝贝。但在那个年代，即使是宝贝也得饱尝饥饿之苦。父亲总说，家人总会把仅有的一点好吃的留给他，如果身体不舒服，也会给吃一顿好饭。
那时，陕北农民日复一日面朝黄土背朝天，仍是吃不饱。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全村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外迁，一部分留守。年幼的父亲与家人迁至毛乌素沙漠腹地，一个称为“草地”的地方。在那个困难时期，叫“草地”也没有草地，一家人的生活仍然过得贫苦。庆幸的是，父亲还一直坚持上学。不幸的是，常年的劳作，爷爷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大多时候下不了床，生活的重担逐渐落在了年龄不大的父亲身上。那个年代，贫穷的农民有病只能靠身体扛。
父亲说，那时候最期盼的是回家看到爷爷不在床上，那说明爷爷又可以下地了，身体好了。但生活往往不如意，爷爷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最后的心愿要落叶归根。不到十八岁的父亲，带领一大家族的人再次迁回老家。安葬好爷爷，父亲在炕上躺了两天两夜，他的那座山塌了。家庭所有的重担全部压在了他的肩上。父亲总说，老子不死儿不大。爷爷去世后，父亲放弃了高考，踏实在家务农，刚刚成年的父亲被选为村支书，承担起了家庭和全村的重担。
02 长成一座山
奶奶是缠过足的小脚，大姑已出嫁，二叔和二姑还在上学，只有父亲这一个壮劳力。贫穷--时代的烙印深深刻在父亲的心里。这一段的故事更多来自母亲的唠叨。当年，母亲嫁给父亲是看中有文化，没想到家里那么穷，只有两孔土窑，连做饭的锅都得找邻居借，更别提粮食。改革开放后，为了解决全家的温饱，父亲辞去了村支书的职务，外出打工。
父亲是个有心人，很快就学会了匠人的手艺，再加上他当过村支书的经历，很会管理这些来自农村的建筑工人。慢慢地，父亲就成了小有名气的“包工头”。新闻上的包工头，多是“爆发户”的模样，一副反派形象。我眼中的父亲，更像一个工程技术员，家里放了各种工程书籍和资料。也许是压力大，父亲回家很少与我们交流，大多是思考着自己的事，或是与客人谈论工作的事情。从盖房、打井到打隧道，父亲实现了从民工到专业工程人员的转变。他成了一座山，一座引领周围村民致富的金山银山。
渐渐地，我长大了，父亲的形象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我上小学六年级时，寄宿在中心小学。父亲去看过我一次，走的时候，我送他到河对岸的公路，他还要步行二十多公里到镇上搭长途汽车去城市。一段不到十分钟的路上，他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黄土高坡这茫茫大山，不知道阻断了多少人的梦想，他这一代人还只能生活在这大山之中，你要努力读书走出去，去感受外面的世界。那时候正是黄昏，太阳在山后迸射出火红的光芒。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我热泪盈眶，或许是我心疼他宁肯赶夜路也要来看我一眼，或许是因为他第一次对我说这些，或许是因为贫瘠的黄土地。
03 农村走向城市
生活虽然艰难，但奋斗的人始终拥有希望。二叔考上了大学，十里八村也是头一份，毕业分配到北京工作。从一贫如洗到温饱，父辈们苦苦奋斗了十多年时间。为了我们能受到更好的教育，一九九六年正月，父亲再次带领全家搬迁至城市。那段时间，父亲总是念叨故土难离。那时，我还沉静在进城上学的兴奋中，并不能理解父亲内心的痛苦。搬到城市后，父亲的压力更大了，在工地上昼夜工作、饮食不规律，再加上奶奶去世，身体过负荷劳作让父亲得了甲亢、糖尿病。那一段时间，父亲的情绪比较低落，母亲和我们几个孩子的心里也笼罩着无助。
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熬过那段时间的，但他像山一样，再次挺立在那里。高考的前一天，父亲深夜赶回家，第二天坚持要送我去考场。这也是上学以来的第一次，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我能看得出来，他有多重视这次考试。父母陪我去报志愿时，班主任说班里几个学习好的同学都没发挥太好，父亲听了很惊讶，因为他觉得我估的分已经不低了。也许从这一天开始，父亲对我们几个孩子的学习有了改观。
参加工作后，父亲就到处看房。他的理论是，他受够了没有房子的苦，所以要尽量减少孩子们的压力。很长一段时间，我其实没有理解他。直至房价飞上了天，我对父亲说他真是高瞻远瞩，父亲笑笑说，我只是想你们有个住的地方。回想起来，如果没有父亲的力排”我议“，现在我也是正宗的房奴一枚。
04 父亲是山
二零一七年，是我不愿提起的一年。母亲生病两年，经历了痛苦的治疗过程，还是走了，带着对儿女的无限不舍，也让我们肝肠寸断。
我从来没想过死亡，母亲还不到六十啊。到了后期，母亲只能住在医院，二十四小时不能离人。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悔，直到最后都没有想过母亲会去世。我跟父亲说我们几个孩子晚上轮流陪床，但父亲说你们白天工作忙，全部都由他一个人在医院陪着母亲。那种痛苦、那种煎熬全部都有他一个人承受。母亲去世后，父亲一个人在老家，那种孤独和伤感也都由他一个人承受。
父亲是山，经历了悲欢离合，铸就了他像山一样刚毅的性格；父亲是山，他说到做到，说话办事极有方寸；父亲是山，经历过大风大浪，见证了改革开放富起来的社会变迁；父亲是山，他教会儿女像黄土高坡的山一样挺立，纵是千沟万壑伤痕累累，仍然挺立。
05 我也是山
养儿才知父母恩。今年，我的孩子也要上小学了，虽然妻子一直埋怨我不顾家，但我深感养儿不易。
这两年，父亲一个人在老家，年龄越来越大了。每次视频看到他，我的眼睛不由湿润，常常想起我幼年时父亲的形象。岁月无情啊！
我想我会像他一样，扛得住生活的风浪，像山一样挺立。
父亲节快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