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他来了,他来了,他又来寻死了。
我浑身瑟瑟发抖,枝叶微微发颤,心里默默哀求:
大哥,你能不能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这个月,你在我身上上吊,已经吊三回了。
我是一棵枣树,对面那一棵也是枣树,你去找它上吊呀。
呜呜呜……
1
本月月初,某日晌午,那书生背着一筐酒,垂头丧气坐在树下,靠在我身上牛饮。
酩酊大醉之后,他捡起石子在我身上刻字。
幸亏我主干粗壮,皮糙肉厚,那感觉就像有人在给我挠痒痒。
我不晓得他在我身前刻了什么,听他自言自语,得知他叫文孝骞,他狠狠骂道:“王霸天,该死!王霸天,该死……”
王霸天?王霸天是谁?
正疑惑着,他晃悠悠扔掉石头,突然对着我脱裤子撒尿。
热腾腾的液体带着刺鼻的骚味,哗啦啦冲刷着他刚刚刻字的地方,恶心至极!
本姑娘往日喝的不是天降甘霖,就是石缝里渗出来的甘泉,清冽甘甜,饮之身心舒爽,何时碰过这种令人作呕的肮脏之物?
修行不易,若非担心自毁道行,我定要使出“树枝剪”,给他子孙根来个一剪没。
不与他凡人计较,我选择闭气隐忍,谁知这家伙竟要在我身上上吊。
在我身上挂秋千,挂灯笼,挂许愿签都行。
上吊?挂尸体?闻之如五雷轰顶!
本枣树精距修成人身还需一段时间,他这是存心毁我道行!
我苦修百年,眼看即将化成人身自由行动,不用再困于这方寸之地,放任他在我身上吊死,修行可能就此毁于一旦,若因救他暴露自己,又怕引来捉妖师。
我正左右为难,这人寻死倒是没有一丝犹豫。
腰带穿过树干打成死结套进脖子里,他果断蹬掉垫在脚下的竹筐,全身重量瞬间垂挂在我身上,没有一丝挣扎,死气沉沉。
我无奈叹气:“哎,此人乃心死之人。”
一个寻死之人,他之所以想消灭自己的肉体,多半因他的心早已先于肉体死亡。
心死之人,谁能救得了他?
无奈,救他便是救我自己。
想到一具尸体在我身上“荡秋千”,顿感十分晦气,还勒得我生疼。
我急忙伸出一个小枝桠变成剪刀,“咔嚓”剪断他上吊的腰带。
他像一摊烂泥重重坠落在地,脸红通通的,酒气熏天,身体一动不动。
他是晕了还是死了?
我伸出树枝轻轻戳他,试图戳醒他,他还是纹丝不动。
这家伙,不会死了吧?
想到此,我身体如刺猬受惊竖起毛刺,被日头晒蔫的枝叶瞬间炸开,像手臂一样的枝丫凑到他面前,小心翼翼用一片叶子去探他鼻息,感受到还有呼吸,气息带有浓浓的酒气,他醉晕了。
收回探息的树叶,树枝变成一把扇子给自己扇风解气,暗自庆幸道:幸亏他还活着,吓死我了,本姑娘百年修行险些毁在他手里。
稍稍消气,眼睛瞥向地上的人,气又不打一处来,我挥起手掌状的树枝,“啪啪”抽他两巴掌,边抽边愤愤道:“哼,让你冲我撒尿,让你在我身上上吊!”说完,两根树枝如一双大手,抓起旁边的竹筐,狠狠扣住他脑袋。
眼不见为净!
心生怨怼,不利修行,日头正盛,我也乏了,闭目养神,张牙舞爪的枝叶一点点收拢,变回晒蔫的状态。
没过几天,这个文孝骞又来了。
他和上次一样背了一筐酒,喝醉后又冲我撒尿,接着在我身上上吊,不同的是上吊工具换成了麻绳。
打好绳结,上吊前他不忘用力拽麻绳,半眯着眼醉醺醺道:“这回总不会断了吧?”
不出意外,我又剪断麻绳救了他,他还是像一摊烂泥醉倒在地。
如哪吒的六条手臂,我枝叶炸毛,左右开弓,愤怒挥动六根枝条,接二连三朝他身上抽,请他吃“枝条炒肉”。
快速抽动的枝条,看起来像高速转动的车轴,车轮在文孝骞身上来回碾压。
谁知,没过几天,他又来了!走路一瘸一拐,上次挨揍,脸上淤青还在。
不屈不挠,竹筐往地上一撂,重复寻死三件套——喝酒!撒尿!上吊!
第三次,他上吊工具变成一根手腕粗的铁链子。
他像囚犯一样把铁链锁在脖子上,将钥匙奋力扔远后才蹬掉竹筐上吊。
我剪不断铁链,也无法将他从锁紧脖子的铁链中抱下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求死的决心,我不想救他,却不能任由他死在我身上。
眼看他即将断气,情急之下,我只能自断树枝救他。
这个人也真是死心眼,他去哪儿上吊不行,非得在我一棵树上吊死。
腰带断了换麻绳,麻绳断了换铁链,他做事有这种决心,干点啥不好,为何非得寻死?
我抚摸地上的残肢抽泣,历经百年风吹雨打,才长成如今这般枝繁叶茂,却为这么个不成器的家伙断了,我身心俱痛,倍感惋惜。
面对地上醉得不省人事的文孝骞,我恨得牙根痒痒,真想一树枝捅死他,但我不能,我不能为了这么一个烂人杀生,然后搭上自己的后半生。
身受重伤,我暗暗祈祷他别继续在我身上寻死,继续这样折腾下去,他没死,我命先绝。
可惜,天不遂人愿,望着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是那个文孝骞,他一如既往背着竹筐,正拄着拐杖朝我缓缓走来。
他又来了,他又来上吊了,我想逃,逃不掉,内心发出无声的呐喊:
你别过来啊……
呜呜呜……
2
我下定决心,若他还要继续吊死在我身上,我就在他上吊前偷袭他,一棍子将他敲晕。
文孝骞放下竹筐,“叮铃咣当”倒出一堆东西,有斧头、柴刀和锯子。
我眼睛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冒出疑惑的心声:咦?他不喝酒了?他最好也别撒尿。
他拿起柴刀,拇指指腹轻刮刀刃又放下,转而拿起锯子,掂量几下,端详片刻,犹豫之后又放下。
斧头、柴刀和锯子,他要抹脖子?这种死法有点血腥。如此也好,不在我身上吊死就行,希望他离我远点,死的时候血别溅到我身上。
正想着,文孝骞扛起斧头走到我面前,单手撑在我树干上。
我不敢呼吸,内心咬牙切齿:你知道你摸哪儿吗?要不是看在你将死的份上,我一定把你的手砍了。
文孝骞一身邋遢,满脸哀怨,幽幽开口道:“别人欺负我就算了,你也欺负我,我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敢到这里寻死,结果三次都没死成,连死你都不让我如愿,今天我就先把你砍了,再去找他们算账。”
头顶仿佛响起一声闷雷,这个天杀的,他要砍了我。
连个人都斗不过,本姑娘枉成精,我跟他拼了!
文孝骞抡起斧头朝我脑门劈来,千钧一发之际,我两根树枝挡在身前,成功向后闪退,腾空而起。
斧头劈空。
身体浮在半空,轻盈得像一片鹅毛悠悠落地,我才发现自己已成功脱离土地的束缚。
站稳低头,瞧见一双翠绿的长靴,一身嫩绿的及膝长裙,打直双手撩起宽阔的纱袖左右翻看,确定是人的四肢,我幻化成人了。
掰开手指一算,还未到我化身的日子,我提前成人了?
开心得情难自抑,我摸摸脸颊,捏捏鼻子,扯扯耳朵,确定是人类的五官,拔下头上的簪子,是一根树枝,上面长有几颗枣状的荧光绿珠子。
正欣喜时,发现左手缺了根小拇指,是之前为救文孝骞断掉的树枝。
“妖妖妖……妖怪。”文孝骞吓得说话结巴,声音发颤,浑身哆嗦。
我在头上摸索一番,小心将簪子插回发髻,瞪向他,做出凶神恶煞的表情,龇牙咧嘴,装出一副苍老的烟嗓道:“是啊,我是个老妖怪,吃人不吐骨头,你不是想死吗?我成全你,快到我胃里来。”
话音刚落,文孝骞奋力一扔,板斧脱手朝我正面飞转砍来。
我灵活侧身闪躲,回头时,文孝骞正拖着瘸腿着急忙慌逃离。
看着他的背影,我慢悠悠道:“不杀你,我还不能教训你吗?”
念咒施法,长袖一甩,几十片闪光的翠叶离袖而出,咻咻射向文孝骞。
叮叮叮……文孝骞毫发无伤。
他身后闪现一块透明金盾,为他挡下所有叶子。
金盾上符咒一样的文字若隐若现,是妖精和人类“结契”的标志,警告我不可伤害契主,否则将遭到反噬。
我怎么可能和他结契?我以为是自己看花眼,决定再试一次,大袖一挥,飞刀似的叶子再次射出。
叮叮叮……所有叶子反弹向我射来。
危险来得猝不及防,情急之下,两胳膊掩面下腰闪躲,手背似有冰刃划过,起身再看时,上面渗出一条鲜红血线。
我震惊,文孝骞真是我的契主。
可是,他怎么会是我的契主呢?
我从左耳掏出一片只有指甲盖一半大的荧光叶,放于左手掌心,叶子慢慢膨胀成巴掌一样大,叶面一闪,显示我的记忆画面。我右手食指不断向上划拉叶面,画面快速切换,记忆里的点滴画面接二连三从我眼前闪过。
晴天阴天、刮风下雨、日出日落,谁从我身旁路过,谁在我树下乘凉……将我的经历记录得清清楚楚。
一个刺眼画面闪入,即将划走之际指尖迅速按住画面,将其缓缓拉回叶面,轻打响指施法,伴随指尖脆响,叶片上的静止画面变得活灵活现,重现当时情景。
原来是文孝骞撒尿时,我意外沾上他的精气,这是我提前化身成人的原因,更是我跟他结契的原因。
知晓缘由的我怒从心头起,高举叶片狠狠砸向地面,叶片裂成无数水晶似的碎片,碎片眨眼间化作萤光消散。
妖修行若借了人的力量,就欠了人的恩情,自动与人结契,还完人情结契才可解除。
“他冲我撒三泡尿,我救了他三次,这不结清了?再说了,又不是我想借助他的精气修行,凭什么让我跟他结契?”我心里不服气!
怎么这么倒霉,刚离开土地的束缚就跟这个臭男人绑在一起,我气得跺脚。
3
身体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一点点将我拖往文孝骞离开的方向,我奋力挣扎,身体却像一只风筝,迎风徐徐起飞。
文孝骞背后飘出一根时隐时现的金线,我被那根线拽着,身不由己。我试图绞断金线,结果却是徒劳,金线像水又像光,割不断,抓不着。
文孝骞气喘吁吁停下,累得直不起腰,扭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回头看见我飘落在他跟前,面如死灰,上气不接下气道:“我不跑了,想要我的命你尽管拿去。”
我不屑地给他一个白眼,腹诽道:谁要你的贱命,我只想解开结契。
我冷冷道:“我不要你的命,只想还你的情。”
“还情?”
“你意外帮了我,我间接欠了你的情,我得还你人情。”
文孝骞瑟瑟缩缩,神情讶异,话都说不利索,磕磕巴巴道:“我我我……我不不不……不认识你,你你你……也不欠我情,你认认认……认错人了。”
“总之上天让我欠你一份情,此情不还,我难以继续修行,说吧,你有何心愿未了?”
他战战兢兢,说话带喘,压声试探:“你不吃我?”
“不吃!”
“你真能助我实现愿望?”
“能!”
“那……你能不能……帮我杀人?”
“我不杀人!”
“你不杀人?”
“不杀!”
我的心声不耐烦嘟囔:我倒想宰了你,可惜,杀人于我而言,实属得不偿失。
文孝骞失落道:“我的愿望是手刃仇人,杀不了他们便杀掉我自己。”
我大嘴张圆,讶异道:“这是什么鬼愿望?”两手抱于胸前果断道,“你换个愿望,总之,我不杀人。”
“手刃仇人,我此生无憾,至于其他,别无所求。”
这人真固执,要钱财、要名利都可以,非得要命。本姑娘正心正念修正道,苦熬百年才有今天,好不容易成人,替你杀人?一条人命可得赔上本姑娘半生道行,我是木材不是蠢材,傻子才干蠢事。
“哈哈哈……”浪荡的笑声在山林间荡开,闻声远眺,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嘴刁狗尾巴草,肩膀搭挂灰布袋,双脚一前一后踩着桃木剑,风风火火如水上行舟迎面滑来,在距我十步开外落地收剑,“妖不杀人?稀罕,没想到是只有原则的小树妖。”
文孝骞仿佛看见救星,偷偷摸摸拄着拐往小道士身边挪。
老天爷,结契还没解开,道爷收我来了?有结契在,我逃不了。
我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慌得偷偷抹泪,呜呜呜……我只是一棵平平无奇的小树妖,从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不走歪门邪道,一心努力修行,只为离开土地的束缚去游山玩水看大千世界,别收我呀,呜呜呜……
小道士掏出八卦镜,像猴子似的左看右看,对镜面欣赏自己的玉容。
刹那间,镜面突然对准我,一道金光照在我身上,令我寸步难移,皮肤顿生灼伤之感。历经短暂煎熬,曾经保护文孝骞的金盾浮现在我眼前,替我挡下金光的灼伤。
小道士收起八卦镜,遗憾感叹道:“果然啊,有结契的妖就是麻烦。天大地大,人情最大,欠情债的妖收都收不了。”
“哈哈,有结契在,你收不了我。”我变得有底气。
小道士像个小痞子,松松垮垮站着,单手叉腰,木剑搭在肩上,轻笑道:“没事,等你解开结契,我再收你。你只有助他实现杀人愿望才能解开结契,到时收你也是理所应当。”
我硬气得两手一摊:“哼,谁说我要解开结契?本姑娘不解了。”
“不解开结契,你打算一辈子困在他身边?”
我呵呵一笑:“他是人,人生苦短,我是妖,我妖生又不短,等他死了,来世换个不杀人的愿望我再帮他实现。”转而做出浮夸的表情,得意道,“呀,我险些忘了,你也是人,你的人生也短,我不解开结契,我慢慢熬,熬到你们变老,熬到你们走不动道,熬死你们!”
小道士抬下巴,冲文孝骞斜眼一瞟,对我说:“他气虚命短,非长寿之相。他的人生很快就到头了,他死后,在他转生前结契会暂时解除,那时我便有机会收你。”
道士旁边的文孝骞顿时愣了一下。
见我无动于衷,小道士挑眉提醒:“他要死了,他一死我就收你,你不救他?”
我面无表情,冷声道:“贱死不救!”
内心真实的声音是:他自己不想活,谁能救得了他?他死了,结契暂时解除,我不会趁机开溜吗?傻子才会等着你来收。
文孝骞小心问道士:“我死了,你就能收她?”
道士惊愕,眼睛快速上下扫视文孝骞,像木头似的微微点头。
文孝骞兴奋道:“那好,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死!”
我吓成一块死木头,呆立良久: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我费尽心思救他,他却要拉着我去死!
4
文孝骞拄着拐杖,目光坚定,咬牙前行,每一步都走得很卖力。
木剑与文孝骞右肩平齐,剑尖朝前,小道士盘腿坐在木剑上,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如乘着一叶小舟,慢悠悠往前飘。
文孝骞左肩斜上方,我悬在空中,像个幽灵,面无表情,跟着文孝骞心不在焉往前飘。
我斜眼偷看文孝骞,又偷偷冲道士翻白眼,心里在打鼓:这书生若死了,臭道士一定会立即收了我,我不能让他死,得救他,可是,我要怎么救他呢?
一个鼻青脸肿的瘸子,两旁飘着一个道士,还有一只小妖,路上行人看见我们撒腿就跑。
“你要去哪里?”我不耐烦道。
“去找死!”
“你已经走了两个时辰,要死多远?”
文孝骞沉默不答。
另一边的道士,不知道何时变换姿势,伸直双腿交叠,仰面朝天,平躺在剑上,两手放于小腹上,双眼紧闭,一言不发。
5
“哟!这不是我们文秀才吗?怎么又来了?”
王家染坊门口,一个伙计摇头晃脑向我们走来,他头戴红巾,身穿青袍,脚打绑带,身后跟着三四个差不多装扮的跟班,手上都带着家伙。
这个伙计脸宽额窄,粗眉下眨巴着两粒豆大的眼珠,又大又圆的鼻头微微泛红,红中透出密密麻麻的斑点,厚厚的嘴唇上,一颗大大的黑痣长在人中里,像趴着下蛋的苍蝇,细看发现上面聚着一小撮毛,他一张口,露出门牙上厚厚的黄色牙垢。
他嘴巴实在太臭,我忍不住变出一片叶子扇风。
“王霸天呢?叫他出来!”
“家主不在!”
啊!
猝不及防,文孝骞杵地的拐杖突然捅向那伙计的下身三角地带。
那伙计瞬间咬牙,抻长的脖子暴起青筋,双手捂紧下半身,缓缓跪在地上,咬牙切齿艰难喊道:“宰了他!”
三四把明晃晃的刀,纷纷冲文孝骞的脑袋劈来。
文孝骞没有躲,反而将脑袋迎上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瞪向文孝骞,千钧一发之际,我急忙甩出手中叶子,圆扇一般大的一片叶子裂解,散成无数小叶片,眨眼间飞射而出,有的叶片击中刀身,将砍来的刀打歪,有的叶片划破打手的手背,钢刀噼里啪啦落地。
危机解除,我心里震惊:这人也太阴了!
臭道士背靠着墙,站在一旁看热闹,我回头看他,发现他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边摇头边鼓掌。
几个打手扶起地上的伙计,他们神色惊恐,不敢直视我。
我警告道:“你们还不滚?想死吗?”说话时不停地摩挲捏在手中叶片。
他们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滚了。
我转头问文孝骞:“你到底想干嘛?”
文孝骞冷冷道:“杀人放火!”
接下来短短一天时间内,文孝骞以命相搏,烧了王霸天三家染坊、八家绸缎庄、四家酒楼、一家妓院等几十间店铺。
为了阻止他,我曾想捆了他,可我打不过身边的道士,只能眼睁睁看着文孝骞杀人放火。
文孝骞的本事杀不了人,别人杀他却轻而易举,我只能在他闯祸后,从别人的刀口下救下他,为他保命。
文孝骞的事很快在城中传开,人人传颂。
在百姓口中,他不是杀人放火的恶魔,是人人称颂的英雄。我这只小妖被传成会法术的仙女,小道士则被传成文孝骞的保镖。
王霸天是城中一霸,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文孝骞的妻子和姐姐被王霸天奸杀,父母被活活气死,田产被霸占,王霸天还贿赂县官,断了文孝骞的科考路。
文孝骞曾想豁出性命和王霸天拼命,换来的却是王霸天一次又一次的羞辱。
心灰意冷,他数次想死,却没有死成。
6
站在王霸天府邸前,黑漆色大门“吱呀”一推开,手持兵器的家丁分两列涌出,将我们团团围住。
王霸天缓缓走出来,这个人长得像张飞,但比张飞更粗糙,更潦草。
小道士举起双手道:“诸位别冲动,此事与我无关。”
他在大腿后放平桃木剑,一屁股坐在桃木剑上,剑身膨胀变大,通体泛流光的桃木剑载着小道士,众人的视线伴随着他的上升缓缓抬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小道士坐在半空中,晃荡着悬挂的双腿,低头冲我们喊道:“你们可以开打了!”
话音落,刀光起。
刀光剑影里,文孝骞的目标只有一个,他无视接二连三砍向他的刀锋,目光怒视王霸天,缓缓弯下腰,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柄剑,一瘸一拐,一步一步走向王霸天。
我在他周围快速闪移,替他挡掉所有伤害,亮出树枝,把他们挨个抽一遍,吓得家丁们哇哇乱叫。
回头时,猛然发现王霸天的手紧紧掐着文孝骞的脖子,眼看着文孝骞要断气,我伸出的手疯狂变长,像蛇一样伸到王霸天面前,冲他下身来个上勾拳,趁他疼痛松手时一把将文孝骞拉到我身旁。
我拔出一片叶子,轻轻一吹,叶片飞向王霸天,像一只小虫飞入他左耳。
王霸天如耳朵进水似的,侧着左耳摇头,想把飞入他耳朵的东西摇出来。
叶片左耳进右耳出,迅速回到我手中。
我指尖轻轻滑动叶面,王霸天犯罪的画面陆陆续续显现。
他带人闯入文孝骞家,抢走文孝骞的妻子和姐姐的画面,活生生逼死文孝骞父母的画面,贿赂县官的画面等等,一一显现,他的记忆全都被我复刻到叶片中!
我将叶片递给文孝骞,告诉他:“你不用和他拼命也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这是他犯罪的证据,你收好。”
文孝骞还没来得及接过叶片,一根金针穿透叶片,叶片顷刻碎成齑粉,我手中仅剩一根孤零零的叶脉。
望向王霸天,一个长须紫袍老道士站在他身旁。
王霸天对文孝骞道:“知道你身边有高人,所以特意请了道长来会会你们,看你们能嚣张几时。”
仙风道骨的装扮,身上却隐隐透着邪气,直觉告诉我,来者不善,我提高警惕。
果不其然,老道突然出手,向我打出一个八卦掌,幸亏有结契在,结契生成的金盾救了我一命。
没有任何犹豫,他当即向文孝骞出手,想来是想先杀文孝骞,他死后结契解除,然后再趁机杀我。
小道士落在文孝骞面前,替他挡下这一招,对老道士道:“师叔,好久不见。师叔的生活这么艰难吗?什么活儿都接?”
老道士怒了,二话不说,直接出手。
一老一小,大打出手,你来我往,绝不相让。
正看得出神,一把钢刀从背后刺透我心脏,胸口穿出红色刀头,刀身上的符咒一闪一闪地,泛出金光。
我缓缓回头,王霸天冷笑道:“道长收不了你,我是人,我可以杀了你。”
文孝骞捞起地上的剑刺向王霸天,却惊现一个透明金刚罩罩在他身上,砍不透,刺不穿。
我释放所有愤怒现出真身,绿叶暴长,扎在地上的树根像蜘蛛一样向四周爬行。
王霸天脸色煞白,吓得松手,连连后退!我伸出一根树枝,刺穿护住他的金钟罩,牢牢缠住他的身体和脖子,将他吊在半空。
我用尽全力收紧缠在王霸天身上的树枝,他身体发出骨骼碎裂的脆响。
他肩膀用力晃动全身,脚蹬了几下,很快就断气了,死前没有闭眼,眼睛直勾勾瞪着我粗壮的树身,上面刻着:王霸天,死!
我杀人了!
杀了一个该死的人!
就像人一夜白头,我身上的绿装也瞬间枯黄,一阵风吹过,树叶扑簌簌飘落。
树枝末端,我的枝叶慢慢凋零,我无法感知和控制身上的各个躯干,我感受到自己正在枯萎,我的生命正在消亡。
王霸天挂在树上,老道士和小道士的打斗没有停止,文孝骞无力跪在树下。
我伴着微风缓缓睡去。
7
当我再次睁眼,看见眼前熟悉的风景,惊讶道:“我没死?”
躺在我枝干上睡觉的小道士悠悠道:“你的原身枯萎了,幸好,这地方还有另一棵枣树,和你也算同宗同源,我保留了你的三魂七魄,注入这棵树中。”
我肆意扭动枝干舞蹈,小道士险些从树上摔下去。
树下突然传来“丁玲咣铛”的声响,我看见文孝骞从框里倒出绳子、木板、锤子、酒瓶和齿锯等东西,吓得脖子一缩,树干一抖,伸出枝干捞起木板,一咬牙一用力,毫不犹豫将文孝骞拍晕。
小道士吓得一把坐起,低头看倒在树下的文孝骞,惊讶地问:“你在干嘛?”
“他又要在我身上吊死,我这是在救他。”
“他只是想搭个秋千而已。”
“搭秋千为什么要带酒?”
“那是他给我带的。”
空气瞬间沉默,呼呼的风声填补了所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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