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荔枝

父亲的荔枝

      南方有一个小村庄，叫荔村。村子里有很多的荔枝树。每当到了荔枝成熟的时节，村子里就会覆盖着浓郁的、专属于荔枝的甜香。

      栗子的父亲是一个农民，每天朝五晚九的打理果树，黝黑的皮肤里藏满了阳光的气息，脸上的沟壑中镌刻着岁月的痕迹。父亲的普通话带着一股浓浓的乡音，喊栗子的名字总会变成荔枝。每当栗子放学而归时，他都会笑，上扬的嘴角透露着很深很深的宠溺。在栗子才到远处的路口时，他就远远朝着栗子大喊：“荔枝！荔枝！爹给你摘荔枝吃！”然后父亲就脱下黄色的胶鞋，粗糙的大脚紧紧的扣住树干，两手攀上枝干借力一蹬，便稳稳的踩在了两个枝杈间。等到栗子走到树下时，父亲已经撩起衣服装了一满怀，离他不远处还用长长的线勾着一个篮子，篮子里也装满了荔枝。父亲看到栗子到了树下，抽了个空朝他一笑：“荔枝再等等，爹很快就摘好了！”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栗子高中毕业。栗子很争气，考上了大城市里的重点大学。出去的那一天，高大的父亲瞬间红了眼眶，那双带着黄土颜色的手，轻轻的拍着栗子的肩头。隔着薄薄的衣料，栗子仍能感受到父亲手上的厚茧，那一下一下的轻拍，重重撞击着他的心房。父亲有些哽咽，轻声道：“荔枝，荔枝出息！爹等着荔枝回来，爹摘荔枝给你吃。”父亲的声音很沙哑，栗子听了有些难过，手不自觉的拽紧了书包带子，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出息！

      转眼十年疾驰而过，栗子没再回过荔村。他与朋友在毕业之际一同创业，毕业后六年，公司在不断进步。栗子每到夏季尤其怀念荔村的生活，以及父亲那双带着黄土颜色的手和那双手捧来的荔枝。栗子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眺望，半座城市尽收眼底，可那一幢幢高楼，却不及儿时荔村里的一棵树更令他心生愉悦。

      直到有一天，与自己一同创业的朋友失魂落魄的走进公司，看见栗子，朋友一下子抱住他，声音嘶哑：“栗子……我……我这一生……希望能赚到很多……很多很多的钱……希望让我的父亲过一个好生活，希望他，希望他吃好用好，平安健康……可是啊……”他的声音哽咽起来，栗子感到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重重的砸在自己的肩膀上。朋友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我长这么大，父亲他把一切，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好好孝顺他啊……”朋友的话让栗子湿了眼眶。栗子咬紧了唇，他的父亲，那个为自己摘了一辈子荔枝的父亲，那个也是半只脚踏进黄土的父亲……栗子紧紧的抱着朋友，试图给他最大的安慰，满脑子却是每次通电话时父亲那苍老的声音。他说：“荔枝啊……啥时候回来啊？”

      栗子再也等不下去，把事情交给别人，请了一个月的假期，匆忙往家赶。

      再次站在屋前的篱墙边上，栗子有些害怕。那棵父亲常爬的荔枝树安静的站在那里，枝桠上结了很多荔枝，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他很怕，很害怕看见苍老的父亲。他向前踱了几步，又转身走回原地，下定决心又迈开脚步朝屋内走时，抬头却看见了一个两鬓斑白的人站在了门口。相对无言，栗子心中却悲恸至极。他还记得离开家时父亲还有一头乌黑的发啊！他的父亲那个为他摘荔枝，疼他到骨子里的父亲，还是……老了啊……

      还是父亲先开的口：“荔枝……你回来啦？”父亲眼眶都红了，鼻头也红了。他的栗子，终于回来了！栗子飞奔过去抱住父亲，这短短的几步路，却似乎跨了十几年，几十年。这些年的所有思念都积淀在这几步路里。原来高大的父亲如今只到他的肩头，满头青丝也染了白霜，栗子心中弥漫着苦涩，他屈了屈膝，将头轻轻枕在父亲的肩上：“爹……栗子回来看您了……”父亲用那双布满褶皱的手轻轻拍着栗子的背，笑着说：“好！好！好！回来就好，爹给你摘荔枝吃！”说着就要脱下老旧的黄色胶鞋，一如十多年前的那些日子，让栗子恍惚的觉得自己仍是刚刚放学归来。“爹，这次，下次，还有以后，换栗子摘荔枝给您吃！栗子长大啦，可以照顾爹了！”栗子笑着说到，手轻轻揉了揉父亲花白的头发，像是在照顾一个孩子。

      栗子换去身上的西装西裤，穿上自己高中时代洗的发白的蓝色短裤和T恤，衣服明显不合身，栗子却毫不在意。他学着记忆里父亲的样子，两脚扣住树腰，双手攀住树枝借力一蹬，轻轻松松的站在两个枝丫间，站稳之后，光着的脚却被树干之间的沟壑硌的生疼，心中又是一痛，他的父亲，就这样为自己摘了这么多年的荔枝啊！父亲站在树下，一脸担忧，嘴里不断念叨着：“荔枝，小心点……”“荔枝，不行让爹来吧！爹摘了一辈子，没事的！”“荔枝……”“荔枝……”栗子学着从前父亲的语气：“爹，再等等，很快就好啦。”

      已是夕下黄昏，天际的颜色也黯淡下来，蝉虫又开始弹奏他们的乐曲。栗子抱着满怀的荔枝与父亲走进屋里，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最后交叠在一起。房子里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可是栗子知道，父亲真的老了，壮硕的身子变得单薄，走路的步伐变得沉重，皱纹在脸上刻下了岁月的痕迹。栗子心中抑制不住的酸楚喷涌而出。

      栗子想啊，以后，一定要多陪陪父亲，哪怕啊，只是摘一个荔枝，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