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寒之境

根据气象专业制定的“寒冷程度等级表”，所谓“极寒”天气，指的是气温-40℃以下的天气。

2021年1月4日，济南气象部门发布预警，1月5日至10日将有“极寒”天气，甚至将达到50年来最低气温-24℃。

一时全城如临大敌，防寒成为热门话题和见面寒暄的首选，市民纷纷作足防护措施，仿佛过鬼门关一样惴惴不安。

从众心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是根深蒂固的。我也不例外，一次次提醒孩子注意防寒防冻。然而，我亦有疑问，一是零下20度左右能叫“极寒”天气吗？二是真的会有那么冷吗？

作为一个中年人，曾经沧海难为水，过去时光，我已经历过太多冷天！那些年，我经历的冰天雪地可以用两个“十五年”来回溯。

从2021年前推15个春秋，作为妻子当时的男朋友，我将踏上一次“惨烈”的极寒之旅。

春节前夕，我的女朋友先期从济南回了内蒙与河北交界处的老家——某国营大型牧场。而我因为工作原因，一直到大年二十九上午才放假。

当时，整个单位已空无一人，大街上也空空荡荡。我心里空落落的，有种不知身在何处又不知去往何方的茫然。恰在此时，电话响起，女朋友问我去哪里过年？我心想，当然是回济宁老家，陪我的爹妈过年啊。

可是，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答道：“去你家可以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

就这样，我阴差阳错第一次踏上了去岳父家的路。

上车之前，女朋友又打过电话来，反复交待我一定要多穿点、穿厚些。我口里应着，却没有多穿哪怕一件背心，依然是在济南的那身衣服，尤其是脚下，只穿了一双旅游鞋，心想：能有多冷？我也是北方人，小时候捱过的寒冬多了去了。

火车颠簸了一天一夜，我基本站了全程，晚上八点左右，终于下了火车。火车站贯通无阻的大北风刮得我缩成一团，张家口冬夜的寒冷完全超出我的想象，我开始后悔没有多穿些衣服。

出了火车站，换乘通往蔚县方向的长途汽车，胜利终于在望了。

那是一辆半新不旧的中型巴士，车厢里挤满了汉、蒙族旅客，他们的口音非常陌生拗口，我基本听不懂，这时才真正有了一种出远门的感觉。

车厢里冷得很，窗玻璃上结着厚厚的冰花，汽车前挡风玻璃上的冰花更是重重叠叠。

我无所事事，只得努力琢磨理解乘客们的交谈内容。即将见到女友的家人，心里有些忐忑激动。那将是一幅什么样的情景？他们会认可我吗？牧场会不会很冷？

经过漫长的四个多小时汽车旅程，终于到了目的地。

提着大包小包，甫一下车，立即感到不妙，气温之低远甚张家口，我仿佛坠入冰窖之中，手脚、面部立即冻得尖锐的疼。

可是，下车点距离她的家还有十几里路，只能乘坐更加简陋的机动三轮。

女友电话里告诉我三轮车的大致票价，说了没有三句话，我就制止了她，因为举着手机的手冻得太疼，已经拿不稳电话。

终于坐进了三轮车，可是车里没有任何热源，七漏烟八漏气的铁皮车厢根本挡不住内蒙凌晨的寒冷，可司机却迟迟不走，非要等到坐满才出发。

我冻得浑身哆嗦，手、脚、脸、耳朵像被纳鞋底的大杠子针刺一样疼，就这样整整等了十几分钟才出发。我感觉自己已经被冻到了崩溃的边缘，可是车子启动后，车厢内气温变得更低。渐渐的，我已经绝望，只能无助地数秒，盼着尽快到家。

终于，车停了，我冻得像根木桩一样，笨拙地挪下了车。

女友早已经在路边等着了，这么冷的天，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花棉袄。看到她的那一刻，感觉她是如此可爱、温暖，仿佛她就是家。可是，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你不冷吗？”

进了屋，给未来的岳父岳母问了好，就上了炕。屋里也不是很暖和，准岳母就递过来一床厚被子，让我盖住腿，上身靠在火墙上，一阵煦暖将我身上的寒气驱散融化，我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得救了……”

这段极寒体验还有很多难忘的一幕幕往事，此处不再多说。

时间从1995年再往前推15个年头，那时我还没有上学，那时的我每天只有一件事可做——玩，那时的我只有一个烦恼——冬天太寒冷太漫长。

长时间呆在寒冷的室外，我每年都要冻耳朵、冻脚、冻手。到了春天，气温提升，冻疮溃烂，手、脚、耳朵奇痒难耐，只好用手去挖，已经结好的疤被一次次撕开，甚至因为用力过猛，把耳廓的一块软骨揪了下来。

那时候的冬夜，进被窝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被窝冰凉。出被窝则需要更大的勇气，因为棉衣棉裤太冷。进被窝、出被窝这两件事由此成了我的心病。即使在最欢乐的多人儿童游戏中，想起进被窝、穿棉衣的苦，我也会意兴阑珊，心有余悸。

当然，也有盼头。偶尔，母亲会把我的棉衣棉裤放在厨房的柴火堆上烘烤，穿衣时，甚至会感到有些烫人，那样的冬日早晨就特别开心，一整天都是暖暖和和的。

如今已是2021年的1月14日，预警中的“极寒”天气早已经过去，我几乎没有感到任何所谓寒冷，这甚至让我有些失望。

在我的印象中，从2000年起，济南、甚至整个山东已经没有冬季，其他北方省份的情况也大致如此。

如今，我与那时的女友已经结婚生子，夫妻俩似乎总也走不出七年之痒。

我的家乡因为煤矿塌陷，早已成为了一片泽国。

在我的感觉中，如今的所谓冬季比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冬天，平均气温至少相差十度。

可是，科学研究和数据显示，近五十年来，全球气温不过上升了大约1摄氏度。

我无法认同这个数据，因为我只相信自己的感觉。

这次所谓“极寒”天气的成因，归根结底还是人类活动导致的全球气候变暖，北极海冰融化加剧。秋季北极海冰面积减小，导致冬季极地冷气团中心向南偏移，南下冷空气活动频繁，使得我国冬季出现低温严寒天气。

这种全球气候变暖情况下的相对严寒天气，如果用人来比喻，我想那应该是回光返照。

极寒之境，天地一片雪白晶莹，凝固纯净和纯真，冻结罪恶和肮脏。

当极寒不再，天地一片污浊燥热，多少不堪，多少丑陋，在温热中发酵滋生。

有时，我很怀念那被烤热的大棉袄大棉裤，真的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