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以为潜伏在欢乐沸腾和未知恐慌里的,一定是流弹般不期而至的刻骨铭心,走错的路,大不了回头重新来过,总有崭新的转机,不管冥冥之中消耗了生命的什么部分,但求不要醒来,做一个玄秘的冗长的梦。
后来没有了夏末的拌饭酱,只剩下唏嘘的留念。
王子尧重新打开那本纪念册,歪歪扭扭的字迹已经模糊了,依稀透着一行字:献给我们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2007年的8月的一天,平凡无奇的耀眼阳光普照大地,似乎只有在酷寒僵硬的冬季,人们才会感受到太阳的珍贵。
王子尧来到了一座叫“川水”的小城,其实直到买好车票的时候他还没做足准备。北京的天气很好,城市很美丽,房子的价格是王子尧可能一生都买不起的,他也没想到,就这么离开了北京,房子的价格就一路涨上去,成为一种难以名状的绝望。为了赵小岩,为了和赵小岩生活在一起,王子尧用最快的速度办理了离职手续和购买车票,像一股失控的飓风席卷而来。
从车站见到人群中翘首盼望的小岩,子尧一下子踏实了,目光对视了一秒,他们拥抱着旋转,好像要把北京城里的孤独都给扭转过来,他们坐在台阶上,阳光非常璀璨,小岩从包里掏出密封好的餐盒递给子尧:“知道你矫情,不吃火车上的饭,这是我秘制的烤排骨,熬这个酱都是爷爷教我的,相当好吃。”
子尧打开餐盒果然酱香悠悠,自己的骨头和猪骨一起酥脆了,一边和亲爱的人说笑着一边嚼着肉和饭,忽然觉得北京特别特别遥远,好像背后有一颗渺小的星球,正在逐渐远离自己。
子尧重新粉刷了一遍即将属于自己的家,然后拜托了几个邻居一起把小岩非常厌恶的老式脱皮沙发搬下楼送给了保洁阿姨,又体贴地换了一台最棒的智能洗衣机,颜色是小岩最喜欢的紫色,牙刷和拖鞋和地毯也都被子尧换成宜家的新款,子尧觉得有使不完的力气,想牟足了劲的对小岩好,哪怕小岩并不领情也都没问题的。
子尧翻着电脑投简历找工作的时候,一直竖着耳朵期待听到电梯叮咚一声打开,虽然已经和小岩在一起了,她还是希望每时每刻都见到她,心里急急地期待着。
最大理想就是每天和小岩在一起呆着,喝喝新茶,吃吃零食,用投影仪在家里回顾那些好莱坞经典的老电影,他们总是兴趣一致,有说不完的乐趣惬意,就这么坐着躺着,消磨着时光,一点也不感到愧疚和迷茫,这是不是着魔?还是说所有情侣都是这样的?
又一个早晨,子尧睡得迷迷糊糊的,摸索着起来去卫生间,看到门上的便利贴,蜡笔小新正在嘻嘻笑,下面写着:小胖,咱们晚上还吃酱拌面吧,你再试试把冰糖碾碎了炒炒,适量放进去一定好吃,你在家乖乖的哟。
子尧photoshop技术过硬,之前再圈内积攒的小名气还可以消费,在家坐着接几个计件收费的活儿就足够养家糊口了,小岩每次看他的微信转账总是感叹上帝不公平,然后乖乖下楼去挤公交去西区写字楼打卡上班,其实他们的积蓄也够买一台不错的家庭轿车,但是小岩喜欢节约,每次看到子尧在翻看一汽大众她都及时阻止,生怕有什么悄悄的惊喜,小岩没事就喜欢修建盆栽或者揉着金毛的头,然后头也不回地对子尧说:“等有钱了咱们买房车,去世界各地旅游。”
小岩和子尧都是吃面发烧友,子尧强迫症犯的时候就严格按照微博里“每天一面”的做法去超市买回来各种奇怪的佐料,烧成浓浓淡淡的各种形状,浇在单纯沉默的意面上,那是很玄妙的瞬间,是未知的探索,是惊艳的交融汇合。
子尧买意面就像补货一样,家里的啤酒需要补货,牙膏洗发水沐浴露需要补货,农夫山泉需要补货,抽纸卷纸需要补货,而意面的重要性名列前茅。这一天子尧补货回来闷闷不乐的,小岩问:“怎么了?”
子尧敲着键盘说:“看到一个爸爸给儿子吃黑香蕉。”
小岩一脸疑惑:“听不懂你说的,是在开黄腔吗?”
子尧笑了半秒:“也没什么,就是从超市里出来看见一个父亲正递给儿子一根香蕉,就是超市处理那种发黑的水果,那孩子看着有五六岁吧,笑嘻嘻地吃着,挺辛酸的。”
小岩:“那你以后就多挣点钱,别让孩子有任何可能遇到这样的生活。”
子尧:“你想不想看《阿甘正传》?今天晚上。”
小岩:“好啊,我去煮面,中午公司的米饭太硬了,牙都快崩掉了。”
抱着面条海碗,小岩幽幽地说:“我想买几条裙子。“
子尧:“我记得你应该有一百多条裙子吧,去年的呢?”
小岩撇嘴:“哎去年的不好看了。”
子尧:“裙子要是会说话,还嫌你不好看呢。”
小岩伸手掐住子尧的脖子准备一击制敌,子尧噎住了一口面,脱下拖鞋伸出脚摩擦小岩的敏感地段小腿窝,小岩顿时败下阵来迅速挪动椅子远离子尧,然后一心一意地夹着小碟子里的配菜,有一碟竹笋、一碟黄豆、一碟花生、一碟卤豆腐。每一根竹笋每一颗豆都是小岩细细挑选出来的,用一勺生抽、半勺老抽、一勺白糖、两勺白醋,勾出的汤汁蒸煮食材,她坚信只要食材新鲜漂亮,火候拿捏到位,一定能在掀开锅盖的一瞬间呈现出完美的姿态品相来,就像爱情,就像人们最初以为的爱情。在经历了重叠的对抗矛盾和崭新起始之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不同的心境,彼时的台词和喜怒都没有涵盖意义,以为早已丧失了感动,回头看才知道轨迹是既定的,生活和探索永远不会让人失望,关键是你是否真的付诸热忱。
每一天的晚上,投影仪在幕布上清晰投射着那些光影场面,子尧和小岩几乎要塌陷在床上,用最慵懒的姿态各自躺在松软的大靠垫上,有时候若有所思,有时候泪如泉涌,有时候心潮澎湃,却从来都不发一语,从来没有约定,却莫名的有了沉默的默契,好像是一段金贵的间奏,有时候月光明亮,有时候一片漆黑,在未知的世界里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万籁俱寂,孤独的星球缓缓地转动,业障隐退,没有浮躁不安,仿佛有极其愉悦欢乐的世界正降临,内心有白色的硕大的喜悦,两人总是不断看到彼此眼中的陌生,感到微微震撼。
有一天子尧妈妈说家里重新装修,找出来很多老古董,然后过了几天子尧就收到快递包裹,有稻香村各种糕点,还有几件新衣服,还有一个破旧的皮革箱,那是五岁生日的时候姥爷送给子尧的礼物,子尧拆开包裹如获珍宝地碰住了小皮箱,口琴、铜哨、小匕首、一叠老式钞票都还在里面,还有小灵通手机和充电器,还有一个浅蓝色的笔记本,里面是各种素描涂鸦,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献给那些陷入幻想中久久不能自拔的,人们……
小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和子尧去游乐园,小岩可以自由自在的弥补童年的公主梦换上夸张华丽的拖地长裙,戴上亮晶晶的头饰耳环项链,幼稚地慢吞吞地穿过人群给小朋友发礼物,然后自己编造一套奇怪的精灵语言,看着小朋友神圣的目光,小岩满心欢喜。来这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看子尧坐那些危险项目,在云霄飞车或者跳楼机上淡淡微笑着,胆子大得吓人,后来一起乘坐的人大多都惊魂未定,而小岩的男友则是整理好衣领帅帅地走向自己,雄性色彩弥漫!小岩觉得好像看到他刚刚打跑了一匹怪兽,立即奋不顾身地朝着他投怀送抱。
拥抱的时候子尧想:我值得拥有这么多的幸福欢乐吗,就凭我,真的么?
小岩心想:让这一刻静止冰冻住吧,我愿意付出浮士德的代价。
川水是北方一个渺小的城市,绿化一般,空气不算好,每次关窗户的时候子尧都对纱窗上过滤的细碎沙尘感到厌恶,恨不得一夜间成了亿万富翁举家迁移到新加坡或者澳大利亚。川水的物价也不低,甚至同比北京都算得上比较高,尤其是在各类品牌店里情况更为显著,很多一线城市已经落伍的款式在川水依然标着最新到货的logo,销售员也会用复杂的转换眼光盯着每个顾客,时不时地赠送一句:“对不起我们从不任何折扣。”子尧想起在欧洲大卖场,连普拉达路易威登都有五折的时候,这些小城镇里密封的自信骄傲还真是与众不同。川水最常见的交通工具就是电动车,这个被很多城市禁令的小飞侠,一直都是川水百姓的挚爱,川水的红绿灯经常有故障,时常会有几个初中生风驰电掣般地逆行着从子尧的身边经过,然后一溜烟留下怪异的喇叭声。市中心的一排银行ATM机也经常只有一台正常工作,子尧每次尴尬无比的在长长的队伍中瞄了一眼身后焦急的阿姨,然后咳嗽着取出五百元钱,像被数落一番地狼狈离开。有一次清晨他早早地取钱,刚插入银行卡居然被机器吞了,电话给服务热线对方称九点上班之后帮忙查看,子尧只好一边按手机一边苦等,后来听到ATM机里面传来两个阿姨收钱的声音,还互相讨论着女儿有没有嫁出去和今天鸡蛋多少钱一斤的问题,子尧也不便打断只好僵硬地站着,听到其中一个阿姨从机器缝隙里喊着:“小伙子,这是你的银行卡吗?你把身份证拿出来我们去前台查查好吧。”子尧乖乖递过去证件,从那次之后领取稿费都尽量选择现金汇款方式。子尧可以娴熟地说着川水的方言,很多人都称赞他以假乱真,但是因为穿着时尚长相乖巧,每次都成为闹市里最吸引骗子的弱势群体,每次坐黑出租总是不免要用方言说一遍路线细节,不然30块的路程就变成了150。有一次在火车站,一个女孩拦住子尧,说是北京某大学的学生,钱包丢了寻求帮助,子尧赶紧打开背包找钱,忽然灵光一闪,抬起头问女孩一个问题:“你知道b的二次方求导是多少吗?”女孩一下愣住了,子尧赶快换个简单的问题:“那sin60度是多少?”女孩咬了一下嘴唇,扭头就逃走了。
走在川水的街道上,子尧总是心里默念一句:我对世界充满好奇,也随时准备与之为敌。
有两个星期小岩去外地出差,子尧就在楼下吃一个小店的馄饨和肉夹馍,这个年代还有五元一碗饭和五元一个馍的良心价格以及美好味道,真是不可思议,馄饨清新爽口,肉质鲜美,肉夹馍来自陕西,据说最早是因为陕西人方言说“馍夹肉”听上去像是“没加肉”,所以干脆改名为“肉夹馍”。这家店的门联上写着广告语:馍经常夹不住,因为肉太多。
小岩出差回来给子尧带了一台入门级的单反相机,然后子尧就开始拍摄这个小城市,川水虽然没有江南秀丽,却也是百年古城,自有一番底蕴。摄影是一个特别容易上瘾的项目,结合子尧水到渠成的Photoshop技术,他觉得好像重新生活了一遍,每个墙角街道都隐藏着历久弥新的未知事物,有时候一树的青苔也能让他热泪盈眶,街上匆匆的身影总是像不同的密码剪辑着心里说不出的感受,好像一下子回到小时候,子尧总觉得大街上所有人都互相认识,就像上帝安排了一出戏,每次看到陌生人擦肩而过,他心里知道这个人认识自己,只不过故意假装不认识,小男孩得意地笑了,他说,那我也假装不认识你,别想让我先犯规,哼。
劳动节的时候川水城市里增添了许许多多异乡的面孔,他们都是在网络上搜索偏僻未知却好玩的旅游城市而找到了这里,连续熬了好几夜子尧完成了一个大单子,小岩想出去庆祝庆祝,子尧却神秘地说:“我带你去个僻静的好地方,就在我们小区楼下街角。
馄饨店坐满了人,坐门口的大叔大声地跟老板聊着天插诨打科,好不容易子尧找到了两个靠墙的座儿,小岩小心翼翼地吹着热气,子尧已经吞下去一枚馄饨了,然后伸手阻止了小岩的勺子,把钱放到桌上拉着小岩离开,店里坐满了人,而且肉已经变味了,估计冷藏没搞好,子尧觉得就像小学的女同桌背叛了自己,心灰意冷,转身进了一家披萨店。
假期过后一切恢复了正常,子尧又开始新的设计工作,小岩在公交车上刷卡,拉着扶手小心翼翼的避免其他人弄脏自己的白裙子,晚间的电影一直没有看腻,每天一面还有184种做法没有尝试,子尧买了一条萨摩耶,每天和小岩的白裙子融为一体在小区的花园里嬉戏。
子尧觉得有时候琢磨米兰昆德拉的话,好像教唆人变得无情。他的个性签名一直还是那句:没有一点疯狂,生活就不值得过。
子尧回到北京之后居然阴错阳差继续回到原来的公司上班了,偌大的北京城,怎么就人和人之间都互相能扯上点联系呢,子尧第一天上班觉得特别沮丧,好像所有的面子都丢尽了,电梯门打开他微笑着迎来同事们复杂的目光,大多同事都还在,就好像一个漫长漫长的度假结束了。老赵揶揄了几句寒酸话之后,中午又热情地把自己老婆做的清蒸鱼分给子尧吃,子尧觉得,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北京。
那一晚加班失眠了,起来煮了一小碗面,然后手机里跳出来特别关心的提示音,是小岩在千万里之外更新的动态,写了一句泰戈尔的句子:穷途末路,星辰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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