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时,尚能有奢侈的泪,再次离家,我穿着单衣,站在路口,连回首都不敢。

壹
今晚十点多,舅舅接我回到老家,宁静安详的小村庄早已入睡,万籁俱寂,只有一向勤俭节约的外公外婆家还灯火通明。
回乡百里,夜路茫茫,那些在黑暗中闪烁的光束,像极外婆与我遥遥相望的目光,所有的情执,只为等待这个从远方仆仆归来的游子,那一刻,它差点把我灼盲。
听到车笛声,外婆忙不迭打着手电筒出来迎接。深春季节,小小村庄芳菲洒洒,夜里雨露深重,我微微感到一阵寒。
凭着对孙女的记忆,年迈的外婆似乎早有准确的预判,她手里正拿着我的一件旧外衣,我一下车,就把我裹得严严实实。
抑或外婆从来就是没有任何根据,她只是不辞辛苦一万次地给我备衣,哪怕,我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被冷到。

贰
爸妈曾早早南下工作,我依旧留在村庄与外公外婆住。好几次过年,爸妈和哥哥们都没回老家,是我陪着两位老人辞旧迎新。
记得爸妈不在身边的第一个春节,吃年夜饭前,门外流光满天,家家团圆,大舅舅正带着表弟表妹们在楼顶放烟花,我端着水盆出去给外公倒洗脚水。
我抬着头,与灿烂星空寂寂相望,想念千里之外的亲人,想起那一个个热闹非凡的、爸妈与两位哥哥都在的除夕夜。
那一天,我的话特别少,只觉得外界欢畅无声,心内的忧伤来历不明,这二者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猛烈撞击。
我静静等待午夜的钟声敲响。
吃过年夜晚,躺在床上,又静静等待黎明的到来,一整晚都未曾阖眼。故而,外婆在夜里来过我房间几次,为我捂了几次被子,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或许正因为我少年时独有的孤单,外婆给我的宠爱才从不吝惜,一直都多过其他任何的兄弟姐妹。

叁
我和外婆、舅舅一起进门,放下行李。火炉烧得正旺,外婆一把捉住我,放在火炉边烤。
一面又忙不迭架上锅给我做菜。
舅舅埋怨外婆动作太慢:“都老半天了,怎么现在才开始?”
外婆笑而不语。
我看到砧板上的菜料早已经全部准备得妥妥贴贴,明白,不是外婆动作慢,她整整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都在等待的一顿晚饭,她只考虑到一件事——若提前做好,孙女吃到的菜,会凉。
深夜,外婆忙里忙外,我完全帮不上忙。我一次次说菜够了,够了,外婆你不要再忙了,我不饿,外婆外婆真的够了,不用做了,拜托……
可外婆就是停不下来。
外公年事已高,已经上榻入梦。
饭做好了,外婆让我唤外公出来一起吃饭。我不忍惊扰外公清梦,说:“要不就让外公继续睡吧?”
外婆说:“要叫的,我们都以为你下午到家,想等着你一起晚饭的,后来等着等着,你外公就睡着了。不起来吃点的话,夜里会胃痛。”
为了等到他们的孙女,为了和孙女一起吃晚饭,两位年岁渐高的老人,在家饿了五六个小时。
我转过头,眼泪“啪啪”地往下掉。

肆
吃完饭,外婆打着手电筒送我回自己家。大大小小几十个房间,被外婆收拾得一尘不染,我的小床也铺得整整齐齐。热水器里的水,烧好了。
我拉紧外婆的手上楼梯,心想,有外婆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外婆知道我从小胆子小。
把我安顿好后,问我要不要她留下来陪我睡。
我轻轻说不用。
外婆便拿着手电筒,一个人走夜路回家。
临走前,我让外婆走大路,可她还是坚持那条稍微近一点儿的小路。我知道小路上,外婆要经过一片墓地。那个时候,已经是冷风寂寂的深夜凌晨。
看着外婆手里昏暗的灯光越拉越远,我多想留住外婆。可我又怎能放心手脚不便的外公独自在家?
这么多年,外婆不断的迎接我们的归来,也不断目送我们远行。一切安排妥善之后,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往回走,默默地在我们身后方坚固地守着一个家。
2009大学开始,10年在外,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抵达时,尚能有奢侈的泪,再次离家,我穿着彩衣,站在路口,连回首都不敢。
三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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