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是个石匠。打我记事起,他就是个老头。
他那么老,好像从来没有年轻过。
他那么老,好像这辈子就是为了专门给我做爷爷。
每天早上,他从家里出发,那时,我还躺在睡梦里。晚上回来已是星月满天。
爷爷这么拼,只是为了一件事,上山“打石头”。
“打石头”是村里人的叫法,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式的叫法,这么叫,其他地方的人是不是也能听懂。
他用铁锤和钢錾,把石头加工成各种器物,有石板、石条、石门墩,还有喂猪用的石槽。
每逢三、六、九,是县城的集日。集日这天,爷爷就把做好的石器,放在手推车上,推到集市上卖掉。那是我们全家唯一的经济来源。
我从四岁就给爷爷送午饭。
奶奶把做好的饭装在一个铁盒里,盒子有两层,下面是菜,上面放饭。
每次送饭我主动又积极,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当然了,不吃饭,我是有私心的。
那个年代,地里的粮食不够吃,填饱肚子是头等大事。每家做饭都会做“两样饭”,一样好一点,另一样差一点。好一点的饭给家里的主要劳力吃,让他们有力气干活。
爷爷养活着我们一家,他的饭当然是最好的。我给爷爷送饭,他老人家当然不会让我眼巴巴地在一边瞅着,他一个人吃。
和爷爷一起吃饭的时候,是我儿时最幸福的时光。纯白面大饼最有嚼头,那种香味永久地留在记忆里。长大后,天南海北去过无数饭店,再不曾找回儿时的味道。
吃完饭,我蹲在一边看爷爷干活儿。
山上的石头很硬,铁锤砸在刚錾上,一次只能从石头上打下豆粒大小的碎石块。一锤一锤的把石头加工成一个物件需要很长时间。
爷爷的手艺是村里最好的。每当看着一个物件要成型的时候,我总会问:“爷爷,这个能卖很多钱吧?”
爷爷说:“小财迷,以后你要好好读书,干这个赚不到钱的。”
我一脸不解:“纯手工打造,这么费劲,还不赚钱?”
爷爷给我解释:“日子都紧巴,价钱高了,人家就不买了。”
“不买了他们用什么?”
“用洋灰铸呗!”
我小小的内心一下变得无比忧伤,爷爷这么辛苦,还赚不到钱,难怪我家也要吃“两样饭”。
爷爷依然像一个永不停歇的机器,每天都去山上,风雪无阻。
我从未认真想过,有一天他会死去。
我总以为,一个人再老,总可以再活一年吧。
然而,有一天,他还是死了,就像一座无人居住老宅,风雨多了,总有一天要垮塌下来。
变成土。
变成泥水。
冲走了,没了,完了!
他的一生,我知道的很少。他跟我说过一些,我大都记不起来了。就像他爱我很多,我却只是喊他一声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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