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 如果我活着回来，嫁给我好吗？

短篇小说 | 如果我活着回来，嫁给我好吗？

你的眼睛

这年冬天的雪下得格外频繁，吴一方窝在床上，目光延伸到窗外的银装素裹，想起南方同学的问题，"下雪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很安静……雪很美……

忽地觉得来了精神，拉开衣橱柜子，从最上方的隔板上拿下一个小包，这里面是一台相机，不久前，她一时兴起，对它一见钟情。

可相机刚到她手上，就被打入了冷宫。

吴一方懒得出去蹲街，还一度觉得自己失去了审美能力，一切都是莫名的，并不是受了什么打击。

寒假之前，她曾元气满满地计划，一定要在这个假期学摄影。可假期一来，她也只是看了一些讲解入门技巧的帖子，一点实践都不肯做，而在这个下着雪的日子，她忽然想出去拍一些东西。

大概是假期的原因吧，虽然天空飘雪，但大街上还是有很多人。吴一方裹着一条枣红色的围巾，轻轻呼出一口气，马上就在零下的温度里凝成白雾。

很好看的。

抓拍的乐趣大概就在此吧。

不想在原地守着，吴一方举起相机，透过镜头看迎面走过来的人，一边拍一边向前走。

很多人发现镜头都"自觉"地让出一条小径，吴一方有点无奈，她是想拍人的。

继续向前走，人群仍然向两侧起让开来。

吴一方固执地将镜头一直对着正前方，即使拍不到什么。

后来吴一方常想，还好自己那天出了门，还好自己固执地将镜头对准前方。

不然就会错过他那么好看的侧脸，会错过他抬起头时那么好看的眼睛。

他也裹着一条围巾，巧合的也是枣红色，他低着头，急匆匆赶路，细碎的发遮住眉眼，但还是让人觉得温柔又好看，镜头里的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吴一方不禁放下了相机。

一瞬间，他抬起头，看向正前方的她。

他的眼睛里有一条星河，闪烁着独特的光芒，空灵，干净，温柔……吴一方觉得自己仿佛静止了呼吸，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声音、失去了颜色，沦为他一个人的背景。

可下一秒，他已擦肩而过，并未侧眸。

只当她是一个路人罢。

吴一方的脚顿了顿，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转过身去，向着他刚刚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他的背影越来越近了，她却踌躇着不敢上前去说一句话。

最后，还是他转过身来，"你在跟着我吗？"声音无起无落、无悲无喜，大概是太平静，便自带一种肃气。

吴一方定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突然回身的他，结结巴巴地答，"你……你……你的眼睛，很好看，我……我……可不可以拍你？"

"拍我？"他一脸不可思议。

吴一方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啊，我是唐明。"他歪着头，冲她笑了笑。

他不笑还好，一笑起来眼睛弯成小小月牙，吴一方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

"我……你可以叫我一方。"

"一方？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吴一方点了点头，"嗯，就是这个一方。"

你的白衬衫

吴一方不会想到，她死皮赖脸找到的给自己做模特的人，竟是个摄影师，还是个又专业又职业的。

她尝试着给唐明拍了几张肖像，加了唐明的微信，约定修好片子发给他看。

回到家，先将唐明的朋友圈翻了个遍，才知道，他是一个战地摄影师。吴一方的心紧了一紧。

对着电脑坐了好几天，一张照片都没修理好。当然尝试着修了几张，但她总觉得后期掩盖了照片本来的质感，连他眼睛的光芒也一起掩盖了。她不喜欢。

干脆直接将原片发给了他。

她看到唐明回复了句"还不错"。心里暗暗窃喜。却不知道拿着手机的唐明皱了几次眉头。

她以为他会再说些什么，可他没有。

有点失落。

临近新年的周末，突然收到了堂姐的消息，家里安排了一个青年给她相亲，她不想去，想找人替她去应酬下，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吴一方。

"真的我去？"吴一方不可置信地问道。

"对啊对啊，你看着比较小，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就帮姐姐去吃顿饭，姐姐实在是不想去呦。"

所以此刻，吴一方就来到了一个餐馆。

那感觉很奇妙，她犹豫着进去，向堂姐提前告知的位置的望了望，一位穿着白衬衫的男士背对着自己，大概，就是他了。

那个背影很好看，瘦削挺拔，带着一种艺术的美感。

吴一方走过去，低着头，在对方桌前落座。

她也不抬头，闷闷地说，"语桔是我堂姐，她今天身体实在是不舒服，所以让我来替她赴下约。堂姐说这顿饭AA就好。"

"你堂姐还真有趣。"

一股电流瞬间贯穿身体，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和唐明那么相似？

吴一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好看的眉眼映入眼帘。坐在对面的男人，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吴一方看着他的眼睛，好似沉入一片星辰大海。

"我真该感谢你堂姐，给我送了个老朋友过来。"唐明笑着开口，声音爽朗干净。

"老朋友？"吴一方不确定。

"一方你不知道有个词叫‘一见如故’吗？"

吴一方看着他，嘴角扬起来，是一抹腼腆的笑。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见一方，一见如故。"唐明整理了袖口，拿起桌上的菜单。

你的梦想

唐明主动提出想教吴一方摄影。

吴一方想，自己学摄影的热情从来没有这么高涨过。一大早就背着相机去找唐明练习。

坚持了半个月，他带她拍了路边卖红薯的大叔，拍了疾驰在路上的外卖小哥，拍了裹成小熊的孩子，拍了大雪里的情侣……

唐明没有教吴一方太多技巧，他说，拍照片，最重要的是拍情绪、拍情感，没有此点，再好的技巧拍出来的照片也是空洞的。

吴一方对此十分认同，她忽然觉得自己对摄影有了特别的概念。

新年时，唐明给吴一方放了假，约定新年结束后，去用胶卷相机拍照片，感受一下最原始的拍照感觉。

新年的当晚她拍了烟火，许了个心愿。

有一种很细腻的情感，沉浸在唐明眼里的星海，融化在她的心里。

新年后，吴一方按约去了唐明家。

她想象过他居所的样子，她想大概是那种很简洁的风格，可亲眼所见，却是一栋会讲故事的屋子。

房间的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有的甚至让吴一方的心灵跟着颤抖。那些照片里，有战火中逃亡的居民，有流离失所的孩子，有头流热血的异国姑娘，每一个人的眼神里，都有着渴望和平的愿望，揪着吴一方的心，让她觉得疼痛。

唐明煮了一杯咖啡，递给吴一方。

他站在吴一方身后，啜饮了一小口。吴一方感到手上的温度，才从照片里的世界回到现实。

"你知道我为什么去当战地摄影师吗？"唐明忽然开口问道。

吴一方摇了摇头。

"因为我讨厌战争，讨厌暴乱。像你这个年纪时，我曾去阿富汗当过医疗志愿者，这本是份救人的工作，而我，却见证了无数的死亡。那年我喜欢上一个当地的姑娘，如果我们结婚，她就可以跟我来中国，不用再在枪火中穿梭。可当我们已经要回国的前夕，我们那片区域，被投放了炸弹，一瞬间天地都被染成了红色……"

唐明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一幅照片，目光却延伸到了更远的地方，吴一方沉在他的言语里没有出声，她想他的世界里一定下起了滂沱大雨，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没再见过她。"唐明有时会自欺欺人地想，或许，她还活着。

"在战乱里，生命轻如鸿毛。和你一样，很多人都曾被这些照片触动心灵，我只是觉得，通过这样一种方式，让人们最直观地感受到战争的残酷，我知道这样的力量很微薄，但即使这样，我也想尽我全力，让战争早一点结束。甚至，再无战争。"

唐明的声音很平静，却蕴含着一种巨大的力量。

吴一方有些话哽在喉咙，怕是说不出来了。

比如，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去危险的地方？

你的离开

唐明早就定好了离开的机票，可直到离开前夕，他才告诉吴一方。

当然，吴一方觉得很突然。

离开的前一天唐明约了吴一方，带她一起冲洗照片。

暗房里，唐明站在她的身后，指导她搭配药水，冲洗的时候唐明的手覆上了她的，那是她第一次接触他的身体，她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就在耳后，带着有规律的韵律。

她以为这么暧昧的氛围，唐明会对自己做些什么，可事实是，唐明真的只是带她冲洗照片，多一点点的举动都没有。

在一个少女看来，这大概也是安全感的一种吧。

吴一方定做了一条带着相机小吊坠的项链，送他登机时，交给了他。

唐明打开盒子的一瞬间，很惊喜，开心得像个小孩子，当场就戴在了脖子上。

吴一方笑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一份看似平常的送别，我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你。

唐明怔了怔，随即轻轻地把吴一方拥到了怀里，"傻丫头，你哭什么啊？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练习，知道吗？"

吴一方在他怀里点点头。唐明放开她，洒脱地挥了挥手，再看时，已是背影。

吴一方哭得更凶了，脚步显得异常沉重，可她知道，她该走了。

忽地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拉住，一声气喘吁吁的"等等"，吴一方惊讶地回过头去，一个吻就落了下来，铺天盖地，是第一次，却热烈得让人觉得，是最后一次。

"如果我活着回来，嫁给我好吗？"唐明的眼睛很明亮，盛着满满的期待。吴一方钻进他怀里，哭得更凶。

你的承诺

要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舍得放他走呢。

吴一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强大，只是她不能阻止他成为一个伟大的人。

唐明一走，杳无音信。

吴一方只能天天翻阅有关他所在的地方的新闻报道，等着看他被各大网站转发的照片……漫长地等待……

毕业前夕，吴一方收到了一份国际包裹，她记得自己拆包裹时，一颗心脏都要跳出胸膛。

是一枚戒指和一封信。

"一方：

一别三年，很抱歉三年来从未联系你，因为我们在一起的前提是，我可以活着回去，而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年底我会回来，如果你在，Please marry me."

吴一方捂着潮湿的眼眶，将戒指套在了无名指。

后来她得知，戒指上的红宝石，是唐明亲自冒着战火去采的，红色，如他生命。

吴一方满怀期待地等到了年底，没见到归来的人，却等到了另一个国际包裹。

她当是寻常，拆开来，却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那是什么呢，是她送给他的项链，是他的钱夹，钱夹里面是他在暗房带她一起冲洗的她的肖像，还有，一颗带血的子弹。

2016年底发生暴乱，一个无辜小女孩被安保人员持枪击伤，唐明对女孩采取急救措施未果，去找安保人员理论，"这只是个孩子！"

一颗子弹，贯穿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