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还在上初中，整个白天在学校，要么背着之乎者也，不知所云；要么算着二元方程，速度路程。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刻，莫过于那一声放学的钟响，就像是一首欢乐颂的第一个音符才被演奏，整所学校的学生就迎着音乐躁动起来了，三五成群，涌向外头。
有段时间我迷上了漫画，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手机，我每天最大的盼望就是那一声放学的钟声。冲回家翻开枕头底下藏着的漫画书，是我全程小跑回家的动力。
每当离钟声响起还有半分钟左右，班上总有那么几个人会提前收拾好书包，他们会两只手抓紧书包的背带，让大腿时刻为第一时间起身蓄力，保持全身肌肉绷紧，这样做只为等会能够用最快的速度在将书包甩上肩膀背好，并且第一批冲出教室，冲出学校。
又是一天傍晚，距离放学还有半分钟，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冲锋，即便我们注意到老师提醒我们专心听讲的目光，我们盯着黑板上头的表钟，看着秒针狂奔，分针漫步，看着他们一点点向着那个时刻靠近。
“那么这道题最后的步骤就是……”老师还没来得及说完最后几句，那个时刻便已来临。
放学钟声准时敲响，原本寂静的学校顿时不安分起来，楼上楼下都有杂乱无章的脚步，桌椅推动的噪音和同学的嬉笑。这好像是属于青春的小暴动，每天都在上演。
我本能地一下子背起了包，和其他几个人一起用最快的速度冲向教室门口，冲向家里的那些精彩漫画书。
就在我冲过第一排课桌，离教室门口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发生了意外：我感觉到我身后的包，因为我的冲刺速度而摇摆起来，并且感受到一股碰撞，我还听到了东西散落在地和水瓶破碎的声音。
我刹住了脚步，回身一看。地上是散落的书本和笔，旁边还有碎玻璃渣。
陈秋茹一脸恼火地坐在那里。
我把陈秋茹的东西全都碰倒了，包括一个玻璃水杯。
陈秋茹是我小学就认识的女孩子，是我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此时此刻，我没有犹豫，直接蹲下身子帮她捡东西，并做好接受一顿奚落和打扫卫生的心理准备。
“没事，你走吧。”
“唉？”我听到这话，不敢相信地抬头。
“哼，道歉的明天再和我说吧，”她还是那种恼火的表情，却又带有一些可爱，“你先回家看你的漫画去。”
大概她就是这么的善解人意，她知道我每天这般着急和激动是为了什么，她也知道我对于做错的事会负责到底。
出于好友之间的默契，我点了点头，转身继续我的“革命”。在我离开教室之后，身后传来老师对着全班的训斥：“看看你们一个个，就知道着急回家……”
那天晚上我并没有看进去多少漫画情节，满脑子都是她捡东西和扫玻璃的落寞身影。
第二天，我上课前直接找到她并道歉。
“对不起，那个水瓶多少钱，我赔给你。”
“哼，那是我家里人从外头带的，赔了也买不到。”她紧缩眉头的样子，让我觉得事情似乎很严重。
“那……这……”那时候的我并不清楚除了赔钱，还能怎么弥补我的过错。
“这样吧，两周后的烟火节，你陪我看看呗。”秋茹微笑说道，“就当是你对我的补偿。”
秋茹指的烟火节，是我们镇子上的传统。
大概就是九月中旬的某一天，镇子上的人需要隆重庆祝的日子。每到这天的晚上，大部分的人都会出家门，聚在街边，等着舞龙队到来。他们会敲锣打鼓，奋力呐喊，挥舞着一条全身发亮的大龙游街而来。
那条龙是由一盏盏制作精良的灯笼拼接而成的，身段都是分开的，舞龙队技术确实厉害，游街舞动时，还真让这条龙活起来了，看上去就像一条完整的飞龙。当这条龙游走完镇子上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路口的时候，便会有无数烟花燃着尾巴窜上夜空，朵朵绽放。
这个日子，据家里老人们所说，是为了给今年的秋季求个好彩头，但是架不住烟火的浪漫，倒是有很多小年轻把它当成了属于镇子的“情人节”。
初中的我对于这个看似暧昧的要求并没有多想，直接答应了下来，毕竟是我有愧在先。
学校有项规定比较奇葩，男女生必须分开上体育课，每个班都要组成两个方阵。学校的操场有两边都是围墙，和外头的大马路隔开，这个地理条件，被我们利用来恶作剧。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旦聚在一起，就是喜欢一起出谋划策，捉弄别人，我们学校的男孩子们会互相捉弄，久而久之，反倒形成了一种“比赛”，今天你捉弄我，明天我捉弄回去。当然，这种比赛没有输赢，大家都是为了找乐子。
那一天是上体育课的日子，我们几个大男孩就趁着老师没注意偷偷溜出校门，顺着马路走到操场围墙的另一边，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三四个水球。
“准备好了吗？”一个小伙伴看了看我们。
“靠谱吗？”我问道。
“靠谱，我观察好几次了，隔壁班男生每次都是在这堵墙后面集合的。”
这时，墙的那头传来一声铿锵有力的命令：“集合！”好像是隔壁班的体育老师。
我们都无比坚信目标就在墙的那头。
“这回可得让他们好好尝尝滋味儿。”另一个小伙伴说道。
“准备，三，二，一，扔！”
我们把手里的水球用力一抛，看着五颜六色的球纷纷越过墙头，墙的后面传来一声声水球爆破的声音，接着就是惊吓的声音。
但，令我们意外的是，听到的都是女孩子的叫声。
“怎么回事？不是说都是男生吗？”我一脸愕然。
“我也不知道啊。”
“谁呀！这么没素质！”体育老师的怒骂声传来。
我们吓得转头就跑。
我们回去以后发现，隔壁班男生被老师带到了另一个墙边，而现在在那里的，是我们班的女生。
我看到，在那一群被淋成落汤鸡的女孩子里，有秋茹。
我看到她的长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脸颊还有水滴落下，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她拿着纸巾擦着衣服，一脸的无奈和生气。
我们几个男生主动承认了错误，和全班女孩子道歉并写了检讨。
放学钟声响起，我没有立刻走，跑去找秋茹，想以个人名义郑重和她道歉。却只看到愤怒的表情和她回头不再理人的背影。
“坏了，闯祸了。”我那个时候意识到，我真的闯祸了。
很快，到了烟火节的日子，然而我还没有得到秋茹的原谅，我甚至这段时间都没有勇气去找她说话。
到了烟火节的傍晚，我还是出门了，我决定去找秋茹，并且再次向她真诚地道歉。
时间大概到了晚上七点，每年的舞龙都差不多这个点开始。
镇子上已经有很多人汇聚在了街头巷尾，他们在谈天说地，言语形成浪潮，在人群里翻腾。
我在约好的街边寻找着秋茹的身影。我在人群中穿梭寻找，终于，在街的另一边，我找到那个穿着蓝色长裙的身影。
我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到她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
小姑娘回了头，没有惊讶，没有怒火，只是一个带着弯弯眼角的笑容：“你来啦？”
“嗯，我来了。”
看到她的笑，嘴边的“对不起”三个字却没有说出口。只是觉得这个时候说出来，不合时宜。
我们俩并排站在人群里，周围人声嘈杂，大家都在伸着脖子，望着同一个方向。
他们在等，在等那些个呐喊，在等那条飞舞的大龙。
夜幕渐渐深沉。
终于，远处传来铿锵有力的一声：“嘿！龙来啦！”
这句话像团烈火，沸腾了整条街，人们吵闹，激动，甚至开始了拥挤。
随着距离的拉近，鞭炮和锣鼓声逐渐大声，舞龙队的呐喊甚至盖过了人群的嘈杂，街上开始飘洒起了燃烧过后的烟尘和碎屑。
我和秋茹被挤到了人群后面，个子不高的俩人只能透过人群的缝隙观察着街上场景。
“喂？你高中想去哪里？”
“什么？”吵闹的环境让我啥也听不清。
“我说！你高中想去哪里！”秋茹扯着嗓子。
“市里的吧！我爸妈在那！”
“市一中吗！”
“对，我想试试！”
“那我也去！”
“你为啥去？”
“因为你会在那里！”
再榆木的脑袋听到这句话也会有所悸动。
龙来了，人群的那头开始有了光亮，烟尘扬撒得更多了，喧天的锣鼓盖过了一切的声响，烟尘朦胧了大龙身上的光，我只看到长长的身体在光与影之间穿梭，如梦一般。
我看着她，眼角弯弯。
“陈秋茹！你笑起来很好看！”
“啊？”
有人点上了火，烟花冲上了夜，彩色的炫光倾注而下，辉映整个小镇。
烟花之下，是人群和我们，人们享受着飞腾的大龙和绚丽的夜空。
而我却痴痴地盯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她的脸颊上了色，是烟火的颜色，异常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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