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冰上精灵
我和教练坐在看台上,眼睛直盯着大屏幕,通常表演完毕后,3~5分钟会出结果。
这是我第五次参加成年组的国际花样滑冰比赛,前四次不是在国外,就是在外地,这次正好在家门口-温哥华,所以总决赛时不仅父母来了,七大爷、八大妈也来了。
“ 冰冰呀!妳使尽滑,别怕,魏叔叔昨晚帮妳祷告了。”
说话的是老爸的客户,笃信基督教,年轻时曾做过码头的搬运工,长期弯腰背重物,落下了腰肌劳损的病根,现在一周得让父亲推拿一次。
没错,我的父亲是按摩师,这是加拿大人的说法,但他本人不认同,按照他的思路,他是有注册按摩师执照的正规中医师。
“ 妳爸可是中国国医大师惟一承认的嫡传弟子,可惜这帮白人不识货,妳说近四十岁的人再拿起洋课本读医学本科多不容易?只好退而求其次,学个相关又好就业的课程。” 母亲解释。
我四岁时,全家从中国大陆移民至加拿大,由于盘缠不够,先是与另两个家庭合租了一个三居室,每天都像在作战,厨房要抢,使用卫浴更要抢,加上女人间的碎言碎语,很快便水火不容。
从合租房搬出来后,情况没有变好,反而更糟,只能住进地下室里,不管白天黑夜,若不开灯,伸手绝对不见五指。
我大概是全托儿所少数期待上学的小朋友之一,因为在那里至少还看得见阳光,也有玩具玩,不像我那三十平米不到,既阴暗又潮湿的“家”,除了必要的衣物及锅碗瓢盆外,就只有从中国带来的一套乐高及姥爷、姥姥送的小熊布偶,再无长物。
一天的开始往往从简易早餐开始,吃完后,父亲去上按摩培训课,母亲把我送入附近的托儿所,再徒步到超市当收银员。
由于有幼儿津贴,我上的是全托(上午八点半到下午六点)。母亲上完班会顺便采买超市里的打折品,然后拎着大包小包来接我。
这样紧张、拮据的生活步调,直到父亲拿到注册按摩师执照且在正骨医院谋得一职后才大大改善。如果不是后来我一头栽进花样滑冰的学习当中,花钱如流水,我们葛家现在大概也拥有一栋花园洋房,而非租房一族。
回到比赛现场,当大屏幕显示技术分60.58,内容分69.17,扣分项两分,总分127.75时,我的心跌落至谷底。
虽然昨天的短节目我发挥得不错,得到80.08分,排列第三,但今天的自由滑没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不仅连续出现几个错误,连最有把握的联合旋转在换足时竟一脚踩空,虽然我快速爬起,但大势已去。
自由滑的失常表现,无疑让我的最后排名惨不忍睹。我的教练匆匆给我一个拥抱,安慰的成分居多,欢喜的成分全无。
我没等到最后闭幕便拉着父母回家,不仅因为实力没如常发挥,不得不铩羽而归,还因摘下女单桂冠的是我的死对头-Alice Yan。
我和Alice一直有瑜亮情节,从少年组、青年组,一直竞争到成年组。过去通常是我技高一筹,不仅囊括各大比赛的金、银、铜牌,还是第一个获得国民银行赞助的18岁以下溜冰选手(有了这笔可观的赞助费,母亲终于可以辞掉超市收银员的工作,专心做我的私人厨师、司机兼对外发言人),Alice只能追着我跑,然后望背兴叹。
可惜跨入成年组后,我开高走低,前四次的比赛都没入三甲,这一次更是大跌眼镜,直接掉到十名外。反观Alice, 18岁以后仿佛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一路高歌猛进,不仅超越素有“冰上精灵”的我,还大幅拉开彼此的距离,这次甚至狠甩我十条街外。
我是怎么了?先天不如人,难道连后天也比不上?
当我们葛家好不容易在工厂林立的东温哥华租下一栋百年的木造老屋时,他们严家已经在富裕的温哥华西区住上被大树环绕的豪华别墅;当我们葛家好不容易买下九0年出厂的二手福特汽车,从此摆脱依赖公共交通工具的不便时,他们严家已经开上宾士最新款A-Class。更不用说我一路读的是免费的公立学校,还因座落在穷学区里,校舍已经破烂不堪,连PU跑道都坑坑巴巴的,而她……小学读的是赫赫有名的Crofton House,中学读的是土豪標配的St. Michael’s University School,还有还有,父亲是加拿大西部最大矿业公司的CEO,最近还拿下加纳及马里的金矿勘探权,母亲也不简单,是儿童医院的主治医生。
如果Alice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天之骄女,我便是从“贫民窟”走出来的铿锵玫瑰,偏偏用尽气力生存的玫瑰还早谢,连仅有的一丁点儿傲气也荡然无存,叫人情何以堪?
我们默默回家,草草吃过晚餐后,父母留下来看电视,我借口网络大学要交报告,及早回到房间。
因为一心一意投入花样溜冰,我的文化课早赶不上同龄人,加上无法正常上下学,和父母商量过后,我报了网络大学课程(可在任意时间段上网学习,只需在规定时间内交报告即可),希冀通过自学的方式得到文凭。
“网络大学要交报告”一事不假,但打开网页,我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运动员有巅峰状态及低谷期,我早知道,只是没料到低谷期那么快就来到,我甚至还未拿到参加冬奥会的资格就哗啦啦地跌入谷底。虽然那是两年后的事,但从目前的势头来看,我想得到入场券的机会微乎其微。
就这么东想西想,一封邮件忽然来到,我随手点开,是我的中学好友GiGi, 她问我比赛结果如何?我回复一张哭脸,再无其他。
说起GiGi,她和我的缘分不浅,第一次上免费的户外溜冰场,我们就来个对冲,双双跌个四脚朝天,后来又就读同一所小学及中学,连启蒙的溜冰教练也是同一位,只是上了高中以后,她便不再参加比赛及晋级考试,提早“退休”,现在辗转多伦多的各大溜冰场当教练。由于过往的简历不出色,GiGi只能教教初入门的小朋友,混口饭吃。
“ 扣、扣、”
“ What?”
母亲隔着门要我早点儿上床,明天还得早起到俱乐部报到。
“ 知道了。” 我喊。
“ 冰冰~”
“ 什么?”
“ You did your best. We are proud of you.”
母亲不说还好,一说我泪流满面,这样的成绩哪能让父母骄傲?我反倒有投河自尽的冲动。
面对我的沉默,母亲在房外待了一会儿后,走了。
失败是个苦果,再怎么着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只可惜苦果不止由我品尝,连为我舍弃太多东西的父母也被迫一道儿承受,真不公平!
我还在死胡同里自怨自艾,此时一通电话打来,是他。
“ 明天天气不错,我带妳去采蓝莓。”
加拿大是世界第二大蓝莓生产国,仅次于美国,其中温哥华受温带海洋性气候的影响,终年温暖宜人,是蓝莓的盛产地。
“ 明天不行,还得练习。” 我答。
“ 我收到最新情报,明天下午教练及Alice会召开记者会,我们偷溜出去不会有人发现。”
怂恿我开溜的是“师兄”- 欧阳睿,比我早一年进俱乐部。与我的“早慧”不同,他属于“大器晚成”型,直到25岁才渐露头角,但也只是在男单五名左右徘徊,离真正的锋芒毕露还有一段距离,而25岁对花样溜冰选手而言已经是日薄西山了。
“ 还是不要,我的比赛成绩越来越差,再不加紧练习,我怕我的赞助商会喊停。”
欧阳师兄答正好相反,欲速则不达,人不是机器,偶尔放松一下是必须的,还欢迎我劳苦功高的母亲一同前往。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让母亲同行?自己又不是未断奶的娃儿。
“ 让我问问我妈,如果她同意,我没意见。” 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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