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馆

北方的小镇似乎总是尘土飞扬的，即使现在是正午，天空似乎也蒙着一层灰雾。

开在小镇南边的面馆今天也依旧正常营业，热浪卷着黄土一股脑的涌了进来，连空气也凝固了几分。

现在面馆里没什么客人，毕竟刚刚到了班点，离他们的到来还有段时间。小店里的彩电——这里唯二的电器之一——正在用失真的画面演绎着乡村爱情剧，家长里短，叽叽喳喳，充斥在这烦躁的空间里。

一个衣着普通的中年人撩开帘子走了进来，他拉开椅子，两腿一叉，用格外低沉的声音说到：“服务生，菜单!”

后厨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扎着马尾的女人走了出来，她系着早已被油污熏黄的围裙，走到门口的柜台前，拿起了菜单，满面笑容的走了过来。

“想吃啥?我们店里头都有，就是没有,我们也能现做！”这个年轻的女人操着一口乡音，左手赶快把东西递了过去，右手拿着一块抹布擦起了桌子。

中年男人看看破旧的塑封菜单，不自觉得皱了皱眉头，他抬手接过了这张刚刚用宽胶带修补过的菜单，随手点了几个菜，又很快将它丢在桌子。

女人每写下一个菜名，脸上笑容便加深一分，她忙不迭地把被扔在桌子上的菜单拿了起来，用尖锐的嗓子喊到：“四个菜——”然后快速走回了后厨，在路过柜台时把店里唯一的菜单放在了上面。

中年男人把一只胳膊搭在桌子上，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又马上抬起来胳膊，他看看桌上又薄又黄的卷纸，马上移回了目光，从自己兜里掏出了纸巾擦了擦胳膊，又抽出一张把眼前的桌子摸了一下。

电视机里剧情似乎到了一个节点，人物的争吵似乎多了起来——但在男人看来，其实就是更吵了。

他从椅子上起来，走出面馆，呼啸而过的大型卡车隆隆作响，扬起的沙尘扑面而来，男人眯了眯眼，盯着眼前的马路看了一会，叹了口气，又转身回去了。

“糖醋里脊，干煸豆角儿——”女人端着盘子来到桌前。男人看看缺了个口的盘子和颜色格外暗沉的菜，扣在桌子上的手指不由一动，但还是接过了筷子。

“老板娘，来碗打卤面，浇头浓一点，加个蛋。”一道很明快的声音响起，走进来一个浑身灰扑扑的年轻男人。

中年男人握筷子的手一顿，不着色的看了一眼门口。

“好嘞——打卤面，浓浇头，加蛋!”女人的声音拖得很长，她很快把筷子拿过来，手脚麻利地擦了桌子，放上了一碟咸菜。

年轻男人拿了筷子便开始加咸菜，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视，仿佛剧情很是精彩。

很快，女人便端着一大碗面和另外两道菜上来了，她先把菜和米放到中年男人桌子上，又把面端到年轻男人这里，撩起围裙擦了擦手，正要起步离开。

“老板娘，换个台吧！这个不好看!”年轻男人呼噜噜吃起面来，还不忘抬起头来看电视。

“行行行，换哪个——这个?”

“行，就这个吧！”年轻男人边说边咽下口中的面，端起碗来喝了口面汤，又专注的看了起来。

中年男人听到电视机里新闻主持人的声音，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也看向了电视。

“据闻，S省特大内部贪污案已经被警方成功告破，现已抓获参案人员16人，还有一名在逃人员，警方仍在抓捕中……”

“哟！又有贪官落网了哇，现在可似老虎苍蝇一起打，还敢这么猖狂嘞。”年轻女人扭头看了眼电视，听见后厨传来的声音，又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面馆里一时很安静。年轻男人依旧呼噜呼噜吃面。中年男人举着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天过去，面前的菜还是那么多。

电视里新闻播报的声音依旧继续。

“……省省委书记视察……小学，于此，朝气蓬勃的孩子们令书记倍感欣慰，书记表示，我们应该更加重视祖国未来的栋梁……”

“我将来想要当一个科学家!去研究天空飞船!”

“我将来要当老师，把知识交给更多的人!”

……

“我将来要当警察，除暴安良，保护大家!”

一群稚气未脱的孩子们簇拥在镜头前，穿着宽松的校服，系着红领巾，高声诉说着自己的梦想，脸上的表情那么鲜活，充满着对于未来的向往。

年轻男人看着电视里那个想当警察的小男孩，突然笑道：“当警察，也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啊！”

中年男人目光复杂，放下了筷子，声音很低，“梦想……这种东西太脆弱了，有多少人能坚持下去呢？”

似乎是陷入了很久远的回忆，他的背略略弯曲，像一棵折断的青松，再顶不住狂风骤雨。

听到中年男人的声音，年轻人收回目光，扭头笑道：“可换句话说，不就是只要坚持下去，就会有结果嘛！曾经坚持过的梦想，怎么会那么脆弱呢，那是你最初的内心折射呀。如果哪一天半路走错了，再回来，也不晚啊。”

说完，便又低下头呼噜噜吃面了。

一桌四个菜摆在那里，中年男人却只是看着，再没有动一下筷子。

失真的电视依旧上演着一幅幅画面，正午的阳光透过破旧的门窗将这个狭小的面馆照得格外明亮。

突然，他说：“青春年华，大好时光，你说的……对啊……我要没做到的，你一定要做到啊。”

中年男人挺起了腰，端起了碗，大口吃了起来。

年轻人吃完了面，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

中年男人起身，从容的向门口走去。

“老板娘，结账。”年轻男人看到从后厨走出来的年轻女人说到。

“咦，那个人呢，他钱还没付呢!”年轻女人走进一看，正好的钱被压在碗下。她把钱收到围裙前的口袋里，又来到年轻男人面前。

“你也不像本地人啊，来这里做什么？”年轻女人接过面钱，问到。

“来送我没见过面的上司啊。”年轻男人起身。

“那你是做什么的呢？”

“我是……警察。”

年轻人那种庄严的神情，是女人从来没有见过到的。

年轻女人收拾桌子的时候，听到了警笛刺耳的声音。她顿了顿，又接着擦起了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