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阴里丢掉的男人

钱莹刚进公司没多久，就听好几个同事说，公司里有个开车的叫付涛，你俩长得特像。

钱莹开始也没当回事，女人和男人，像能咋着像，干活无聊了扯闲篇罢了。但有回连本组主任都说，钱莹你跟付涛，你俩是不是一家子的，贼像。

钱莹这次信了，心里就生出些许好奇，觉得有空得去见见这个付涛。

但钱莹想见付涛还真没那么容易，付涛大多时间在外面，有时经常七八天不呆公司里。结果钱莹在公司待了两个多月，也没见到过付涛。

不见就不见，本来也是个小事。

但钱莹没想到，那天付涛竟然来找她了。

付涛进了办公室也没喊名字，就挨着转悠，转悠到钱莹跟前，瞅了瞅她说，钱莹吧？

钱莹抬起头来。

付涛说老听人说三组新来了个妞跟我挺像的，卧槽真挺像的。

钱莹就乐了，她也没想到，还能有个男人也长了她那种娃娃脸，圆眼睛，鼻头都有点儿翘。

脸型加五官，确实是那种所谓的形似神也似。

也不怪外人说。

俩人当然没关系，钱莹有亲生的弟，跟她反倒半点不像，另外付涛个头特别高，比钱莹高出来一头多，钱莹爹妈都挺矮的。

像，也就是长巧了。

不过这也挺难得的，付涛说，干脆咱俩拜把子吧。

钱莹说好嘛，然后一说年纪，钱莹二十二，付涛二十四。

以后钱莹见了付涛就叫哥，认识他俩的人聊天，也会说你哥如何如何，你妹如何如何。

付涛挺有哥样儿的，有时候出车去别的城市，趁着打盹的空儿跑到商场里，去给钱莹买条围巾买条裙子什么的，付涛说，哥也不能白叫。

钱莹说妹也不能白当。那年冬天，钱莹给付涛织了件毛衣，高领的，付涛个头高，衣服架子，穿在牛仔上衣里面，别提多好看了。

付涛特高兴，付涛兄弟俩，家里从小没女孩，不知道姐妹是咋回事，钱莹心细又温和，每次付涛出车，她都叮嘱他好几遍安全第一，别疲劳驾驶。

付涛一直挺糙的，念书不多，十八九岁就出来混，开车开了有五、六年多了，每天在外面跑，啥事儿啥人都能碰上，脾气爆得很，也跟其他年轻男人一样闹腾，爱跟女同事扯黄段子，动手动脚的。

但跟钱莹一块儿，付涛连脏话都不说了。

钱莹同组一个小姐妹后来跟钱莹说，干脆你跟着付涛算了。你俩都这么好了。

其实小姐妹不是头一个这么说的，公司里知道的，都觉得钱莹跟付涛哪是什么兄妹，不如就说是夫妻呗。

但小姐妹说到钱莹脸上，钱莹却一下否认了，说我又不喜欢他。

小姐妹说不喜欢对他那么好？

钱莹说两码事啊，他不是我哥呢嘛，他也不喜欢我，对我也好啊。哪有兄妹不好的。

小姐妹说狗屁兄妹啊，又没血缘关系，男女之间，除了那种好就没别的好。

钱莹就不跟小姐妹争了，她觉得没啥好解释的，挺麻烦。

她怎么能跟付涛好呢，钱莹那时候，已经有人了。姓莫，在市里一家超市当保安，钱莹曾经在超市干过一段服务员，就那么跟小莫认识了。

俩人好了快一年了。

2

钱莹当然是喜欢小莫的。

小莫长得跟付涛一点不一样，没那么高，也没那么壮实，却有张比付涛更男人的脸，方方正正，还白，透出一股秀气。念过高中，没考上大学才出来的。说话也文气，从来不像付涛那样咋咋呼呼。

那年冬天钱莹也给小莫织毛衣了，还织了两件，给付涛织的是黑色的，小莫的，是白色的。小莫穿白色又干净又清爽。

钱莹每次想起小莫，心里头是那样的甜腻，并且，蠢蠢欲动。

钱莹每周都跟小莫幽会两次，见缝插针地，在小莫他们宿舍，或者夜晚超市某个角落，动手动脚。实在不方便，俩人也开个钟点房。

小莫是钱莹第一个男人，从生涩睡到熟悉，从熟悉睡到贪婪。

钱莹就是个普通的女人，心里喜欢，又睡过了，睡过了还想睡，自然对小莫一门心思。

她心里，女人的情分上，没有付涛的空儿。

不过小莫一直说他俩年纪还小，并且手头也没攒下钱，等两年再跟家里说。

钱莹也就先不声张了。

不过钱莹也还是跟付涛说了。不是故意说的，是话赶到了那里。

那次付涛出车回来，要去超市买东西，问钱莹带什么不。

钱莹刚巧跟小莫通了电话，小莫下午六点下班，同屋的保安是晚班，另一个请了假，刚好腾出空来，让钱莹赶紧过去。

钱莹就跟付涛说，我跟你一道。

路上，钱莹就把小莫的事儿跟付涛说了。

付涛有一点意外，但也没太意外，听完应了几声，也没多问，快到超市的时候，付涛说，反正念过书的人心眼多，你自己多留点儿神。

钱莹说放心吧哥，小莫不是那样的人。

付涛说我还得给你攒点嫁妆呢。

钱莹说八字没一撇呢，还早。

付涛笑了，摆摆手进了超市。

钱莹跟小莫的事儿没声张，但年后，付涛定亲的事情满公司里倒是都知道了。

跟付涛定亲的女的也在公司里别的部门，是搞质量检测的，副总的一个远方亲戚。是副总做的媒，据说做媒前，副总还专门问了付涛，跟钱莹有没有啥事儿。

然后才把两人亲事定了。

付涛这一订婚，钱莹小姐妹才相信了，他俩原来真不是那么回事。小姐妹也有点儿其他心思，说没看出来付涛也挺鬼的，跟领导攀亲戚当然好了，质检工也比咱们工资高。

钱莹说，付涛不是那种人，就是对眼了呗。

小姐妹说，屁，现在人，都势利死了。

3

但钱莹真觉得付涛不是那种人，因为订婚后，付涛跟钱莹说了，他其实喜欢那女的有一阵子了，就是觉得人家工作比他好，没敢追。

钱莹倒也经常见那女的，但不太熟，女的按时来公司溜达几圈，不咋爱说话，穿高跟鞋，头发烫成大波浪，是公司唯一上班时穿裙子的姑娘。

其他女人都穿普通的工装。

说不上来好看，可是洋气些，也神气些，高个头，跟付涛站一起，挺配的。

女的应该也知道钱莹跟付涛这个所谓拜把子的兄妹关系，但跟付涛好了以后，也没怎么跟钱莹说过话。跟以前差不多。

不过钱莹还是留意到，付涛订婚后，就再没穿过那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外出，也没再给她买过东西。

钱莹倒不在意这些，觉得很正常，毕竟付涛有自己的女人了，心思当然要放自己的女人身上。

钱莹的心思在小莫那里。小莫已经不干保安了，因为写一手好字，超市经理无意发现了，把小莫调到仓库干管理员了。

钱莹挺为小莫高兴的，想着跟小莫商量一下，干脆租个房子算了。

付涛那阵子往外跑得更勤了，没日没夜地。钱莹后来听说，付涛订婚除了礼金，还给女的买了辆车，他钱不够，借了外债。

付涛加班加点地，当然是为了还钱。

知道后，钱莹有点儿心疼，毕竟她是叫他哥的。

但付涛这么拼命地干着，俩月不到，女的这边却出了问题，付涛朋友碰到女的背着付涛跟一个已婚的材料供货商勾勾搭搭去开房，看不过眼，跟付涛说了。

付涛当然不肯戴绿帽子，回来把女的骂了一顿后坚决退婚。

女的倒是答应了，却死活不退订婚的钱和付涛买的车，说是付涛要分手的，所以东西不退。

这种情况，倒是有风俗的，如果女的提出来退婚，订婚的彩礼全退，要是男的提出来，就不退了。

所以女的坚决不退，说付涛提出来的，他活该。

付涛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毕竟有副总的关系在那里搁着。再说，他也没把女的跟奸夫按在床上，女的死活不承认，付涛有点儿傻眼。

钱莹知道后当即怒了。

4

钱莹自己都不知道她怎么会愤怒成那样，听几个姐妹八卦完付涛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惨况后，钱莹把衣袖往胳膊上一撸，从坐位上直接窜到了女的在的办公室。

也不管当时屋里有别人在，指着女的就开骂了。骂她订了婚还跟别的男人睡，死不要脸，都这样了还不退付涛彩礼，就是一要钱不要脸的婊子……

钱莹从来没那么骂过人，有生之年，一次都没有。

她只是一想到付涛被这女人欺负成那样，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也忘了自己比女的矮半头，根本没人力气大。

结果没骂完，就被女的扯着头发从屋里逮出来，一脚踹到了地上。

钱莹嘴巴上倒半点没服软，一边爬起来一边跟女的说，你要不把钱还给付涛，我天天都来骂你，让你安稳不了，让以后没男的敢娶你，让你……

结果钱莹还没站稳，又让女的一脚踹倒了。

付涛就是这时候跑过来的，女的又去踹钱莹时，付涛一把就把女的推了个踉跄，付涛说，你敢再动我妹一手指头劳资灭了你全家。

女的被镇住了，张了张嘴巴到底没敢吭声。直到付涛弯腰把钱莹拉起来，女的小声说，你也不是啥好东西，还有脸骂别人，我看你才是婊子。什么狗屁兄妹，就是狗男女。

付涛转头一咬牙，眼睛一瞪，女的蹿回屋去了。

付涛也没再管女的，问钱莹你没事吧？

钱莹拍了拍衣服，说我没事，哥你不能这么算了，你得跟她把钱要回来。

付涛说你咋这么愣啊，是你这个要法不？这能要回来不？

钱莹说要不回来也得要，不能这么让她欺负了。

付涛扯着钱莹往回走，说你别管了，你也管不了。你还真够愣的，她那么有劲，动手你有啥便宜占啊？

钱莹说我就是气不过。

付涛说，你这么跟她一闹，活儿还干不，以后她挑你茬儿咋办？

钱莹说不就一破活儿，姑奶奶不干了，哪里找不到口饭吃。

付涛瞅着钱莹，突然乐了。

钱莹说你还笑。

付涛说，没看出来，你还是一女侠呢。

钱莹跟着也乐了。

这么一笑，钱莹心头堵那口气好像就出来了。那会子，钱莹憋得厉害，觉得不闹这么一场能憋死。至于后果，钱莹才不管，先出口气再说。

5

倒是也没啥大后果，副总也不是糊涂蛋，相反，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并没对付涛和钱莹怎么着，反倒是把女的赶走了，给换了个地方。

并且，给付涛提了运输队的队长，涨了工资。

如此，付涛那个亏也就真吃了，没法再说什么。

看不见女的，钱莹心里头倒舒畅了些。

说到底，钱重要，但心头那口气也重要。

钱莹跟付涛说，下次再找睁大眼，找个心地好的。

付涛说，还真得睁大眼，你也小心着点儿，别那么死心眼子。

钱莹说放心吧。

钱莹是真觉得小莫没啥可担心的，他俩好成那样了，都提到了结婚的事。

所以那天，小莫突然失踪后，钱莹完全懵了。

几天前，她还跟小莫热火朝天地睡着。小莫说要出去两天跟着经理进货。结果，手机就再打不通了。

三天后，钱莹找到了超市经理。经理说，没有进货这回事儿，小莫是自己辞职了，好像在网上找了份工作，在哪个大城市。

钱莹根本不信，她从懵逼状态转入到了半疯狂状态，她觉得小莫肯定是出事了，非要去报案。

付涛把钱莹拦住了，付涛说小莫真要出事，他家里早去报案了。

付涛又告诉钱莹，他去了小莫家，家里挺正常的。付涛还套出来，他爹妈那天还刚接过他电话。

付涛扯着钱莹，要么你自己跟我去问。

话说到这份上，钱莹信了。

钱莹一信，人就瘫到了地上，把付涛吓一跳，付涛用力拉钱莹，卧槽你至于不？不就一男人？

却半天没拉起来，钱莹身子往下坠，沉甸甸的，付涛也不敢太用力。坠了半天，钱莹说，我怀孕了。

付涛的手一下松开了，钱莹刚离开地面的屁股，又墩到了地上。

钱莹怀孕快俩月了，小莫，应该就是因为这走的。

小莫不想跟钱莹结婚，怕钱莹拿孩子的事儿逼他，干脆一走了之。

小莫，比付涛那个前未婚妻还无赖，至少，那女的还敢留下来当面耍无赖。而小莫，直接用了一种最流氓的方式，把钱莹给扔了。

付涛没骂钱莹缺心眼或者别的，也没说找到小莫剁了他那种狠话。

付涛把钱莹拉了起来，说，走，我带你去找家医院把孩子做了。

钱莹的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钱莹，早就把孩子名字都取好了。

付涛说，必须做了。

钱莹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流泪，是因为她知道付涛说得是对的。她不能留下这孩子，她才二十二，不能用后半辈子给这个人渣陪绑。

纵然如此，她还是那么的舍不得那点骨血。那么的，忍不住心底的悲伤。

6

付涛带着钱莹去了一家大医院。

坚持让钱莹做了无痛的那种，比一般的多付近一千块钱的费用。

付涛说，钱莹你记着，不能再为那个王八蛋疼半点儿了。

钱莹说我记着了。

然后钱莹就打了麻药，死了一回。醒过来的时候，手术做完了。

从医院骑着摩托车送钱莹回去的路上付涛说，记牢了，就当这事儿没有过，跟谁都不能说，以后再碰上什么男人都不能说。跟爹妈也不能说。

钱莹靠在付涛背上，用死过一回的坚定跟付涛说，不说。

付涛说，请几天假，就说肠胃炎，好好在家歇着。歇好了上班。

钱莹说，嗯，歇好了就回去上班。

钱莹过了半个月才回去。

钱莹回去上班的时候，听小姐妹说付涛走了，公司在北边一个县城办了个分公司，领导让付涛去那边儿当主任去了。

小姐妹说，要么钱莹你也去吧，跟着你哥干，没准他能多给你点儿钱呢。

钱莹说才不，那么远，北边又冷，我可不想离开家。

小姐妹说，也是，你俩要是那种关系也罢了，反正你俩也没啥，不去就不去吧。

钱莹当然不会去，她明白，付涛就是为了躲开她才走的。付涛想让钱莹看不见他，慢慢地，也就想不起来自己那些烂事儿。

钱莹不能辜负了付涛的远走他乡。

半年后，钱莹听说，付涛在那边结婚了，入赘了当地一户做食品生意的人家。女的家里经济条件挺好的，但没儿子。刚好付涛家兄弟俩，家里也同意。

小姐妹跟钱莹说，你那个哥，确实是有点儿心机的啊，一直都想找个有背景要么有钱的，这次如愿了，上次亏了的都能补回来了。

钱莹笑笑没吭声，也许付涛是这样，但又有什么关系，这样有什么错？

错的从来就不是付涛，而是她钱莹。

钱莹不是不明白，付涛心里一直是有她的，不过是她心里装着别人，没给付涛腾地方罢了。

也正是因为总觉得欠着付涛的，所以那回，她会为了付涛泼妇一样去和那女的撕。

也因为那一撕，她能感觉到，付涛对她陷得更深了。

她只能仍然假装不知道，她没想过喜不喜欢他，因为她已经有小莫。

直到那天，流产后的她靠在他身上一路从医院回到家，才终于感觉到付涛一点点开始在她心里扎根；才终于意识到他在她生命里其实慢慢已经变得重要。

但，已经晚了。

她人生最不堪的都给付涛看了，不光看了，还是付涛和她一起亲手掩埋的。

那就这么埋上吧。这辈子，他们是有男女情缘的，却错过了对的时间，然后，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回不了头，只能朝前走。

钱莹觉得她得好好的，因为她必须要对得起自己，更要对得起在光阴里丢掉的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