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回家,其实每次都只是驱车一个时辰,到父亲工作的地方坐一坐,当天便返回。 成家后, 真正在老家过夜的时间屈指可数。父亲是从牌桌下来,开始准备简单的饭菜, 在他工作的地方,里间有个小小的卧室不到十个平方, 卧室里的门进去是一个更小的房间, 靠门口摆放了冰箱, 还有厨具,是用作厨房。贴着最里面的墙,是隔开的一个窄窄的卫生间。 母亲是住在新房里的,每次都是接我的电话后,再步行几分钟过来。 新房其实也不算新了,应该也有六七年了,确切的时间我也记不清了。
老家,其实早就不在了。 我记忆里的老家, 是那在村口边角的地方建立的一座小楼,原先是一层的平房,使用了几年后在原先基础上加盖了一层,那时乡里很流行这种做法,不求美观,但求实用。 依傍着竹林,门口有一颗开得青葱茂盛自然长成伞状的桂花树, 秋天时节, 叶间全部都是遮挡不住的密密麻麻的小小的金色花粒,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也是桂花。 奶奶提着手编的竹篮子,篮子底部铺一张旧报纸, 弯着腰一点点捡起来桂花。再趁着太阳天的时候, 把花晒干了,卖给隔壁做油饼的邻居,花是用来放到油饼中间作为馅料增添香味的。
桂花树旁还有一颗一层楼高的老桃树,听说是我那未曾谋面过的爷爷过世那年亲手种下的。 那年我母亲正是有点清高而叛逆的年纪,为躲避家里给她安排的相亲,独自跑到她已成家的大姐家里,大姐一家都是裁缝, 便带了她一起学这手艺。 几月后, 我母亲接了父亲家里的生意,上门给这一家人缝制衣服。 母亲手工很好, 话又不多,很是文静。 奶奶瞧着便上了心,便请了媒人去说媒,为的是她家里最小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 那时的父亲是匹野马吧, 孩子似的调皮心性, 爱玩,拜了师傅学过武术, 爱打牌,爱喝酒。 我见过父亲婚前的唯一一张照片, 黑白的, 应该是刚刚游完泳上来, 只穿了游泳裤, 赤膊摆出一个武术发功的架势, 瘦得很, 头发茂密,眼睛亮亮的,咧开嘴露出牙,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 在他背后,是一整片的芦苇,又高又密。
这一次, 媒人来问的时候,母亲没有再逃。 外公外婆却是有些忧虑的。 外婆身体不好,母亲记事起,她就一直卧床休养 ,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病症。外公一直是乡里的能人, 爱看书,三国演义是他的最爱,看过很多遍,常常讲给旁人听。 会算账, 写得一手好字,及至七十多岁的时候,用握毛笔的姿势拿着钢笔写出的字,也是苍劲有力,工整好看。他会做一种药圆子,是用来制作甜酒的药引子,卖给乡人很受欢迎。 外公还会编竹器,竹篮子, 竹箩筐,竹篱笆等,精巧而实用,甚至还曾教过幼小的我用彩绳编织一种有活扣的手链。田里的农活,也是安置得井井有条,除了乡里常见的菜蔬稻谷,外公还会想办法种种棉花, 红参这种在当地不太常见的作物。 母亲是家里最小的女儿,虽生在乡村, 却几乎从未做过农活,周围同龄的女孩子都早早结婚生子了,而母亲一直读书到高中。外公外婆是希望小女儿可以嫁到相邻的家境殷实的农家,早晚能照应到。 父母的反对终究没有起到作用,母亲是自己拿主意的人。
那年正逢爷爷病重,于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奶奶的安排下匆匆办了婚礼,原意是给病人冲喜,也没有什么彩礼,也没有什么过多的仪式,婚礼的第二日,爷爷就走了。 桃树倒是一年比一年更肯长, 我记得幼年时去扯树干上的桃胶,是粘稠的深棕色, 我不记得桃花开的样子了,只记得桃树虽茂盛,却不怎么结果, 每年只是在高高的枝叶间些微点缀几只毛桃子。等到桃子带着一点微红, 我们用长长的竹竿把每个桃子打下来吃。
家门口还有一片旱田, 种的是橘树以及一小洼一小洼规规整整的菜蔬,我们那边不种稻谷。整个菜田呈四方形,四周是密密丛丛的茶树,又矮又结实,没有过多修整,像一道矮矮的墙,把菜田围起来。春天茶树冒出芽尖的时候,奶奶会要我们这几个小辈,挎着小竹篮子, 专门把那嫩得出水的茶树尖尖掐下来,松松的满满的一篮子茶叶,是鲜亮的嫩绿。奶奶会在土灶上架上一口厚重的大铁锅,倒进从井里提上来的水, 盖上木头做的圆形的锅盖,升起柴火。锅里的井水鼓鼓囊囊的冒气泡的时候, 在锅中架起一个竹篾做的蒸笼,均匀的摆放上清洗干净的茶叶。 于是便是蒸烤, 揉捏,再放到太阳下晒掉水分,慢慢的便是做好的黑色的茶叶出来了,奶奶便会分给几个子女家里。
在家门口的菜田和房子之间,是一片铺了水泥的空地, 水泥铺得并不讲究,只求盖住了地面的泥土便是。 夏天的夜晚,大人和孩子都洗过澡后,便抬了家中的竹陇子放到水泥坪上,那是一种完全由竹子制作而成的狭长的竹床,两个瘦小的孩子可以贴在一起睡上去,然而谁也没有翻身的空间。有时是切了西瓜,一大片一大片的,大人孩子都是吃得满脸汁水, 吃完之后,用手一抹嘴,最多再去接点水擦擦脸。 记忆里是夏天黝黑的天空,满天的星光,知了偶尔拉长音调的一两声鸣响,大人手拿着蒲扇, 一下一下的摇着,驱着蚊子,凉风随着手摇动的节奏, 一下一下的吹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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