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白勺
“来来来，我们一起抓起筷子，来捞生啊。”
“妈咪，是不是捞得越用力，赚得越多啊？”
“是啊，你快捞。老公，你也捞得用力点，祝我们新的一年恭喜发财，风生水起，长长久久，捞生啦。”
“捞啊，捞到盆满钵满啊”
“阿丽，你在发什么呆啊，赶快吃，吃完赶紧出去，趁着年底拍几只大耗子，明年加油争取弄几台提款机。”
“伟仔，我们什么时候能回香港过年啊，我好想家啊，想吃我妈咪做的捞生和盆菜。”
“回香港过年？怎么回？风险那么大啊，再说我们都来大陆多少年了，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你爹地妈咪还能认出你来吗？”
“怎么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化成灰也得认识，我就是要回家过年……”
“回什么回，赶快练练你的香港话，越来越不正宗了，南方口音特别重，这样出去怎么押门啊。还有赶快把你的妆画画好，你今天的剧本是已婚的富家千金，把那些装备都带上，VERTU手机、香奈儿粉底、浪琴watch、diamond ring、Prada一个都不能少。”
“OK la，别啰嗦了，这剧本我都演了多少年了，不比刘嘉玲差，从未失过手。”
“好啦，走啦走啦，七点到九点是这里的黄金期。”
“你好，小姐，打扰你一分钟可以吗？小姐，小姐……”
“你好，先生，请问……”
“怎么回事，都一个小时了，还没押到门吗？”
“嘘，别说话，对面来了一个女孩，感觉有戏。”
“你好，小姐，请问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行，你说。”
“你能帮我导航一下银科地产怎么走啊？”
“银科地产？导航！好吧。”
“我在这找了好久都没找到，问了几个人也没人搭理，感觉你们这里好排外啊。”
“导航了，没找到。”
“那不好意思啊，能麻烦你再多等两分钟吗，我打个电话问下我香港朋友？”
“怎么回事啊，我找了一个女朋友，人家说没有，你再查查。。。。。不是啦，我不好意思耽误人家时间啊，我先挂啦。”
“阿妹啊，不好意思，麻烦你再陪我等会儿。你们这边用卡片吗，你能帮我看看，为什么我这个卡片在你们这边不好用啊？”
“这什么卡片？？？我不懂哎，没见过，我们都用支付宝的。”
“支付宝不是外国不能用吗？阿妹啊，不好意思啊，我说话比较直白，你别生气啊，我想问问你们上海人为什么这么排外？”
“排外？还好吧，大家都这样，我也不是上海人，我刚来上海。”
“那你是做什么的啊？这么晚才下班吗？”
“对的，我才下班，做教育的。”
“哇，教育好哎，我上大学的时候也想做老师的，但我家里人非让我读金融。阿妹，你多少岁啊，我90年的，叫你阿妹不过吧。”
“我92的，我......”
“看不出来嘛，我还以为你刚毕业呢。你是不是觉得我用的是老年机啊，其实不是，我这个手机是威图的，你看，V-E-R-T-U，很贵的，好几万一个呢，你上网搜搜。”
“我不看了，嘿嘿，好几万不好导航有什么用，还是智能手机好。”
“喂，你查到了吗？什么？09年就注销了，那我怎么办？行吧，我问问，我刚认识人家就。。。我知道啦，我会注意安全的，你别告诉爹地妈咪。”
“阿妹啊，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再多耽误几分钟嘛。是这样的，我来这边是找一个不太熟的朋友借钱的，我刚从新加坡飞到这里，我们家是做LED的，准备在上海或者江苏昆山那边开分公司。我住在香格里拉酒店，但是我这个卡片酒店不好刷，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24小时银行啊？”
“哦，银行就在前面，我们往前走。不对啊，现在这个点银行的工作人员都下班了，而且你这卡不是我们这边的，怎么弄？”
“啊？这样啊，那你们这边没有24小时人工服务的吗？”
“没有，银行工作时间和我们一样。”
“喂，这个女朋友说银行都下班了，怎么办、、、对啊，这边挺落后的，没有24小时的、、、啊？我刚认识，这样不好吧。”
“阿妹啊，你能把银行卡借我，我让我香港的朋友转账过来，你到时候帮我取出来给我，行不行啊？我第一次一个人来大陆，也没朋友，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啊......额......好吧。”
“那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一下吧，我穿着高跟鞋，走太多路了，脚疼。”
“YES，搞定，这个女孩真傻。”
“咳咳咳......阿妹啊，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ally，a-l-l-y，你都这样帮我了，我们认识一下，待会儿钱到了，我请你吃饭答谢你。”
“你叫我真真就好了。”
“真？真？你全名就叫这个吗？”
“这是我的昵称，大家都这样叫我。”
“真真，你就住在这附近吗？太晚回去家里人不担心吗？”
“没事，我一个人租的房子，父母也不在身边。”
“你一个人租的是公寓，还是合租的啊？”
“不是公寓，公寓我租不起，这边公寓还蛮贵的，我是那种几个人住一起的，然后一个人单独一间的。”
“我看出来了，你们这边环境挺差的，你知道吗，我住的那个香格里拉，最好的房间跟香港没法儿比。那你工资多少啊？”
“不多，就几千块钱一个月。”
“那你够生活吗？哎，还是坐着舒服，我今天走路太多了，脚特别疼。”
“够了够了，我又不买什么包包、手表啥的。”
“真真，你能不能别玩手机了，这在香港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而且你能不能把口罩摘下，你说我跟你说话，你戴着口罩也不好吧，你平时上班和领导说话也这样吗？”
“当然不了，毕竟领导还是不一样的。行吧，我不玩手机了。”
“真真，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长时间，但我这人说话比较直白，你别生气。我刚来上海，来之前我经常看到一些新闻，好像你们这边治安不太好，经常有抢劫、杀人事件。”
“没有啊，我觉得还好啊，像你说的那些，哪里都会有，小概率事件。”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是一个朴素善良的女孩，不是什么乱起八糟的姑娘，我相信你，但是呢，我不相信你身边的人。所以今天这件事你能帮我保密吗，不要告诉别人，你能帮就帮，不能帮就算了。”
“好的，我知道了。”
“行，那你银行卡是多少啊？我打个电话跟我朋友讲下。”
“你等下，我不记得了，我拿出来看下、、、呐，给你。”
“不好意思，我打个电话。喂，我这边有一个I-C-B-C的银行卡，6***************，你看下能不能给我汇个3000块。什么，开户名？”
“李玉真，木子李的李，玉石的玉，真假的真。”
“李玉真，木子李的李，玉石的玉，真假的真。对，转3000，快点，我已经耽误人家好长时间了。”
“我叫你阿真吧，在我们香港那边，都是称呼姓名的最后一个字。”
“好的。”
“阿真，我待会儿给你一个号码，你要是以后去香港玩可以找我，但是你要提前一个星期找我，我到时候帮你安排住处。”
“嘿嘿，不用了，香港我去不了，我没钱。”
“怎么会？阿真啊，我跟你讲，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你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打电话找我。等我们家分公司开到大陆来了，你到时候想换工作的话可以找我，当然如果不想换的话，就好好干好自己的工作。对了，你来上海几个月啦？”
“三个月不到，之前一直在老家。”
“那你一个人跑出来，你爸妈不担心吗？”
“我……我自己管我自己，没人管我。”
“阿真，你也是那种比较冲动任性的人吗，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吗？”
“不是，是因为我爸妈身体不好，像我妈是傻子，我爸是农民，就是种地的，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阿真，没事，有什么话你都可以跟我讲。你是不是在上海也没什么人说话啊，没关系，你跟我讲，我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
“哎，人都是有欲望的，果然黑格尔的自欺论是我们的生存之道啊。”
“阿真，不好意思，我眼睛有点不舒服，我拿个镜子看看。来上海没多久，眼睛一直不舒服。”
“阿真，你继续说，那你爹地妈咪需要人照顾吗，你妈咪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
“不需要，他们能自理，我妈是先天的，就是没有赚钱能力，我每个月会给他们2000块。”
“阿真，那你是在哪里上大学的？211还是985？”
“就江苏很普通的学校。”
“阿真啊，我这人说话很直白，你别生气啊，你爹地妈咪把你养大很不容易了，你一定要多孝顺他们，你多长时间回一次家啊？我会在上海呆个六七天，如果你要回家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看看他们。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我也有不少朋友都是这样的。”
“阿丽，你能不能有点职业精神，按照剧本走啊。”
“不用了，我暂时不回去了，元旦回去过了。”
“你一个人也挺辛苦的，你们这边没有政府补助么，像在香港，你这样的情况，只要老人满60周岁，每个月有4000的政府补助。”
“我们这里没有，因为他们还有我这个女儿赚钱养他们。”
“阿真，你过年回家吗？你们什么时候放假？”
“回啊，我不回去，我爸妈怎么过年？他们每年都是等我回去收拾家里，家里卫生要我打扫，我爸妈房间要我收拾，过年的鱼啊肉啊要我烧，春联要我贴，什么都得我来。”
“你家过年就吃鱼和肉吗，其他没有吗？我们那儿过年都是大几千的吃，我最喜欢吃三文鱼了。”
“对的，因为我们家很穷，我小时候也是这样，别人家都是八盘八碗的，又是灌香肠的，又是猪肝、大肠啥的。ally，你知道吗，我们家就连过年放的炮竹都没别人家响，每次过年别人家都是热热闹闹，只有我们家安安静静，一家三口像三个漏气的皮球一样，搬个小板凳挨着脏得掉白的墙坐着，看绚烂的烟花在天空划过又消失。哎，不说了，ally，你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点个肯德基？”
“ally，ally......”
“梁碧丽，你又在发什么呆啊，钱都要到手了，别告诉我你心软了？”
“哎呀，不用了，怪尴尬的，耽误你这么久。咦，钱怎么还没到账，阿真，你看下手机有没有收到信息？”
“哦，我是用APP的，给你看一下，我里面原来余额是2400，现在还是这么多。”
“放心，我知道的，你身上就2400够用吗？”
“还好，撑到发工资可以了，幸好还有蚂蚁花呗。”
“蚂蚁花呗？是支付宝里面的吗？阿真，你能教教我怎么用支付宝吗，我明天注册一个，是不是香港的手机号不好注册啊？”
“这个我不知道，但是你要先换个手机，这是APP，你下载好后用手机号码注册一下，然后打开就可以绑定银行卡了。你看，这是绑定银行卡的界面；这里是余额宝，你如果有钱的话可以放在里面，有利息；这里是蚂蚁花呗，买单的时候，包括淘宝购物，都可以用它，按时还款没有利息；这个是蚂蚁借呗，要利息的。支付宝挺方便的，像我们大陆内地都是用支付宝的。”
“行，我知道了，我明天去银行弄下卡，然后买个手机也可以弄一个。对了，阿真，那个余额宝是什么，安全吗，我看你里面都没钱的？”
“安全的，它就跟你买理财产品一样。我里面没钱，是因为我没钱存啊，我月月光，哪来的钱。”
“阿真，你以后遇到困难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会帮你的。你知道吗，在香港，肯德基的一个Waiter工资都过万了，而且在香港只有穷人才吃肯德基。”
“哦哦哦，不用了，我这样挺好的。”
“行，那我打个电话问下我朋友，怎么钱还没到账。”
“喂，都这么久了，怎么钱还没到账？啥，多币种？阿真，你的卡开通多币种了吗，能接收外币汇款吗？”
“啊，多币种？我不知道啊，我这个就是普通的银行卡。”
“对，他们这里人说话就是这么大声，你也听到了，没开通。什么？那什么时候到账啊？一个工作日，可以取消吗？不能、、、好吧，你放心吧，阿真不是什么贪财的女孩子，很纯朴的，我会跟她说的，你别担心了，别告诉爹地妈咪，省得他们担心。”
“阿真，是这样的，因为你的银行卡不能接收外币转账，但是转账又不能撤销了，所以明天钱要是到了，你就直接拿去用吧，不用还我了。”
“不，你这个钱还是要还的，我虽然穷，但不是我的我不拿。”
“阿真，那你在上海有没有在香格里拉上班的朋友，能不能帮我做个担保？”
“啊，这个还真没有，因为我在上海没什么朋友。”
“那你可不可以借1800给我，因为我的行李都押在香格里拉了。当然，如果你借这1800给我，会让你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你直接从这里走出去就好了，但我明天还是会来找你，请你吃饭。如果你把我当朋友，你就信我一次。阿真，我跟你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我知道一开始的时候你就怀疑我，但是我骗你这1800能干嘛呢，我拿了这1800不会发大财，还会落得你的骂，是不是？”
“是的。我想想……行吧。”
“阿真，你要给自己相信一次人的机会，你手机号码多少，我打给你？”
“1**********。”
“打给你了，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我帮你存一下，以后遇到困难，你一定要找我，这个世界上欠别人的钱好还，但欠别人的情难还。好，那我们去银行取款吧。”
“哇塞，这个阿真真傻，都没提要查看你的身份证，也没提抵押物品，真是傻到家了。”
“阿真，这里有ATM机，在这里取款就好了。”
“不行哎，我的卡不是这家的，跨行取要手续费。”
“阿真，我说话比较直白，你别生气啊。我告诉你，钱不是省出来的，你要想办法提高赚钱的能力啊。像我从小就是我妈咪给我的一张副卡，随便我刷，到了过年的时候更是随便我买什么，我平时吃一顿饭都是两千起。”
“嗯嗯，没办法，人的成长环境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活习惯和眼界。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过来的，节省已经长在骨子里了。”
“好吧，你放心，阿真，我不是嫌贫爱富之人，明天下午四点我给你打电话，然后我们找个餐厅一起吃饭，你喜欢吃海鲜还是西餐啊？”
“我还好，我一般喜欢吃烧烤。”
“啊，阿真，我跟你讲，烧烤这类东西还是少吃点，对身体不好。取款机到了，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好的。”
“伟仔，我在押门的时候，你能不能别说话干扰我，这行这个角色我都演了多少次了，我心里没数吗，还有我学过心理学，看人比你准。”
“好好好，阿丽，你厉害，钱拿到了，赶紧腾地儿，去拍下一个耗子，你在她身上浪费一个多小时了。”
“钱取好了，给你，这里面是1800。”
“行，阿真，你住哪儿，我送你。”
“我就住前面，没多远，走路十多分钟。”
“那行，我们一起往前走，我在路口打个的去酒店，待会儿到了酒店我给你打电话报平安。”
“好的，你路上注意安全，我走了，拜拜。”
“拜拜，阿真，你要过得开心点，对自己好一点。”
“阿丽，你这戏演得不错啊，情真意切，要是对方是个男的，你是不是要跟人家走了啊。”
“师傅，去虹桥机场。”
“什么？虹桥机场？你去哪里？这不是下一个押门的地儿。”
“我要回家过年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想吃我妈咪做的盆菜和捞生了，我不想再跟着你吃冒菜了，我们分手。”
“你怎么回？你的credentails还在我这儿。”
“放心吧，我自有办法，以后你和新来的一起组队吧，再见。”
“靠，捞你妈的生。”
“喂，爸，今年过年我不回去了，我刚刚把我身上的钱给了一个骗子，你会怪我吗？我以为她真的遇到了困难，我想帮她来着，结果……”
“傻孩子，只要你人没事就好了，吃点亏没什么。”
“爸，最近天冷，你和妈注意保暖，别感冒了，尤其是我妈，她身体本来就不好。我在网上给你们买了保暖内衣和袜子，还有过年的年货，送货上门的，你不用骑自行车去镇上拿。还有你最近身体没啥事吧，药记得按时吃，别喝酒别吃肥肉，做饭少放糖放盐，对身体不好。”
“我和你妈身体都挺好的，你也要注意保暖，多穿点，还有钱用吗，没钱回来拿，你上次给我们的钱我们还没用，别饿着自己，多买点好吃的。”
“好的，我知道了。爸，你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对了，我刚给你充了100块话费，你别自己骑个自行车去镇上充了，年纪大了，就在家呆着，要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们买。行，那我挂啦。”
“哇哇哇～～嗷嗷嗷～～”
“童童奶奶，芋头圆子要不别炸了吧，我姑娘说过年不回来了，还有你送的香肠要不也拿回去，你孙子也挺喜欢吃的。”
“真真不回来，那你们就自己吃啊，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去的道理，是不是啊，真真她妈？”
“对，我……我……”
“放心吧，姑娘没事，我们继续炸芋头圆子吧，炸好了放冰箱里冷冻，等姑娘回来吃，她小时候最喜欢吃芋头圆子了，可都没吃上几回，现在长大了，又吃不到了。”
“呜呜呜～～”
人来人往的路上，只有李玉真一个人蹲在路边，把头埋在身子里，有一阵没一阵地哭着，像是把这前半生所受的苦难一股脑地全部倒了出来。忽然间，路边的零食店、快餐店和理发店像约好了地一样，都在播放那首到了年底就耳熟能详的歌——“恭喜你发财 恭喜你精彩 最好的请过来 不好的请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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