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七月份,我进组四月余,同办公室的姑娘进组二月余。全组组织出去玩,我们俩住一个房间。
晚上该睡觉了,我们关上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突然她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做医学有关的研究吗?”
“嗯?为什么?”
“因为我生病了。”
“哦……什么病?”
“多发性硬化症。”
我窝起身子偷偷查这是个什么病。维基百科上是这么写的:
“多发性硬化症是一种慢性、炎症性、脱髓鞘的中枢神经系统疾病。可引起各种症状,包括感觉改变、视觉障碍、肌肉无力、忧郁、协调与讲话困难、严重的疲劳、认知障碍、平衡障碍、体热和疼痛等,严重的可以导致活动性障碍和残疾。多发性硬化症逐渐造成大脑和脊髓的斑块性的神经髓鞘的破坏(脱髓鞘),髓鞘的瘢痕形成影响神经轴突的信号传递,以失去大脑和脊髓对外周的控制,以至多部位的僵硬或丧失功能。多发性硬化症的病因不清,多被认为是自身免疫性疾病。少数人认为是一种代谢依赖性神经变性疾病。目前尚无有效的根治办法。”
她絮絮地说着:“我从去年年底断断续续地觉得不舒服,总是没有劲,还特别容易累。我去医院查,大夫让我做全身体检还有CT扫描。等结果的那段时间我吓坏了。后来确诊是这个病,我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
“那我今天下午看见你用刀划腿……”那天下午我看见她一个劲儿地用西餐刀背划右小腿,吓了我一跳,问她怎么回事,她只是笑笑说觉得有些麻。
“嗯,当时我觉得右腿很麻,好像没有知觉了,我就用刀背划一划,看看两条腿感觉一不一样。”
“这个病啊,其实就像癌症一样。”她接着说。“我今年28岁,真的不知道还能好好活几年。要是运气好,我恶化得会慢一些;要是运气不好,我恶化得快,可能很快就丧失身体机能了。这个病还没得治,只能控制。所以啊,我想做和这个病有关的研究,也是帮我自己吧。”她打了个哈欠,“困了,睡吧。”
她要是不说,我完全看不出来她在生病。三个月后,她不得不告诉全组的人这件事,因为医生把她的控制治疗增加到了每周一次,一次一天,她的工作也减到了80%全职。她在办公室里加了一把特别舒服的躺椅,因为她时常觉得累要躺一躺。大夫说要多做运动,减缓四肢功能退化,她就经常去瑜伽、游泳、长跑。
有时我会忘记她在生病,因为她真的太有活力了。今年年初我们去滑雪,她第一次滑就有模有样,学得特别快,动作潇洒,敢往前冲,把同是菜鸟的我远远地落在后面。她早早就滑到了终点,坐在餐厅里吃着热汤食悠哉悠哉地等我。我一路摔到了终点,进去找她,拖着沉沉的冰鞋一顿一顿地走着。她哈哈大笑。
“我是不是看着特别蠢?”我累极了,咕嘟咕嘟喝水。
“哈哈,没有,你特逗。”她还在笑。“没想到我可以学得这么快,可惜不能和Carlos(她老公)炫耀。”
“为啥?”
“因为他不想让我滑雪。”她吐了吐舌头,“以前我想来,叫他一起,他不愿意,怕我受伤。所以我骗他说我就是出来玩的。还好雪具都可以租,啥都不用带。”
“你不怕受伤?”我问她。
“嗨,没事!我才不怕。”
她就是这么活泼,典型的南美基因,天天唱唱跳跳,乐乐呵呵。
今年春天她去做每年一次的全身检查。拿检查报告那天我问她怎么样,她说还好,只是脑CT在某个地方出现了一块小阴影,是恶化了的表现。
我一向不太会处理这种事,不知是该故作轻松地调节气氛还是陪她静静地沉默一会儿。没过几天医院给她打电话。我听见她在电话里说——
“啊……哦……还要加治疗是么……哦……明天就要去?……哦……好……”
她挂了电话,坐着,呆呆地望地板,过了好一会儿,重重地叹了口气,起身出门。
我故作镇定,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等她回来我该说些什么才好。很快她就回来了,一进门就问我——
“今天阳光好好啊,也好暖和啊,我们下了班去湖上踩船玩吧。”
那天我们在湖上待了半个小时,踩着双人小船沐浴在晚春和暖的阳光下。近处是三三两两和我们一样踩船的人,远处是客船和怡然自得的天鹅。偶尔一阵风吹过,湖面泛起微波,推着小船晃晃悠悠,我们就有惊无险地叫着。
那天她在阳光里,始终笑得很好看。这个努力的好姑娘,比我所认识的大多数人都更辛苦,但也更认真而灿烂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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