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细节

细节如绽放的荷花

一

多年前，看天津作家冯骥才写的一个短篇小说《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其中有一个细节让我过目难忘——

高女人去世了，矮丈夫好像也没有多伤心。但是每次下雨的时候，矮丈夫总是下意识地把伞举得很高，远远超过他的身高。那个高度其实就是高女人的身高。

汪曾祺也写过一个故事，说一个女孩很美，被人纠缠。她心爱的男人为她出头，被打得昏死过去。后来她找到一个偏方，说找各家的尿罐子，刮下厚厚的尿碱，用尿碱泡水喝，就能救活男人。

女孩弄了一碗尿碱水，侍候男人喝下。女孩边喂边掉泪，最后还剩小半碗尿碱水，不知为什么，她也尝了一口。

凡是真正的爱，都会有这些爱的细节，闪耀着人性的光辉。没有细节的爱是空洞的甚至是虚假的。

二

妹妹住在城里，父母住在乡下，妹妹经常开车去接父母到城里小住几天。去的时候，她都会把她的随从——十四岁的女儿带上。

有一次，在回城的路上，妹妹随手打开了车内的音响，车内立刻响起了淮剧和黄梅戏那些老掉牙的唱腔。

她的女儿立即眉头紧锁，不解地说，妈妈噢，这么老土的东西是谁下载的，下载这个干什么呀!

妹妹听了，微笑着对她的女儿说，这是我特地为你舅爹和舅奶准备的，我在路上开车，不能和他们多聊天，害怕他们老俩口打瞌睡，就下载了他们最喜爱的小戏给他们听，这样他们就能舒舒服服地到达目的地了。

还有一次，妹妹把两个沉甸甸的储钱罐带回了家，里面全是她和孩子平时收集起来的一元硬币，足足有几百元。

我问妹妹，父母也有钱用，你为何要把这个带回去?妹妹说，留父母在门口买豆腐和油条吃，省得他们来回跑到处找。

现在，随着社会的发展，许多商贩都到村庄推销商品了，像猪肉、豆腐、油条、大饼这些吃的东西父母在家门口就能买到。

那些小贩也不像以前人工吆喝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小喇叭里放音乐，卖猪肉的放的是冬天里的一把火，卖大饼的放的是我和你，买豆腐放的是酒干倘卖无……

每次父母听到这些音乐在家门口的小公路上响起，如果有需要，耳朵尖的母亲就大声吩咐父亲去喊人家站住，然后母亲赶忙拄着拐杖，一瘸一倒地往后面的堂屋里挪去拿钱。

父亲今年77岁，母亲今年74岁。父亲耳背，母亲腿瘸，老俩口就这样相互帮衬着在农村生活。有时候，父亲在门口买好了东西，可是还没见母亲拿钱来，兴许他是怕卖东西的人等着急吧，就隔空大声地向母亲吼，你能磨呢，就不能快点啊。

有时，母亲一时找不到零钱，就又回过头大声喊着问父亲钱收哪儿了。每当此时，父亲这个小老头就会气得身体一颠一颠的，三步二步把东西放到了做饭的小锅屋，然后自己快步钻进堂屋里找钱去了。

不知是哪一天，这一幕被细心的妹妹捕捉到了，她就记在了心里。回到家后，当她看到家里的储钱罐时，突然就来了灵感。她要把这些一元一元的硬币送给父母，让他们每天都抓一点零钱放在离外面小公路最近的小锅屋里，想买东西时，就可以随手抓上几个去付钱了。

三

前年，73岁的大舅在加拿大骑车时跌了一个跟头，在医院里抢救了一星期也没能留住他的生命。

消息传来，我们悲痛之余，不知道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比大舅小一岁心脏不好的母亲。母亲与大舅兄妹情深，大舅是兄妹几个中唯一发达的人，他原在省外贸工作，退休后随女儿移民加拿大。但他一直放心不下在国内的兄弟姊妹，每年都要回来团聚一次。

大舅就像大家长一样，一直在为兄弟姊妹们的家事操着心，谁家小孩在上学、生病、结婚、买房等方面遇到困难，他都上万上万地资助。母亲关节不好，大舅在国外都牵挂着，经常从国外寄药来。可以说，大舅就是我们的大救星。

我们把母亲从乡下接到城里，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地把她往这个话题上引，最后才敢小心翼翼地告诉了母亲。母亲听了这个消息，服了多次的速效救心丸，在黑暗与悲伤中，她在床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我们带母亲到涟水的能仁寺为大舅做法事，在车上，母亲对我说，昨晚在你家，是新房子，我忍住没哭，我大哥啊，你到哪里去了，你就狠心扔下我们不管了……妈妈在车上大哭起来。

时隔三年，母亲对大舅依然是念念不忘。每年的七月半和春节，母亲都要在村头的三岔路口烧点纸给大舅。在我的老家，一般都是儿女给逝去的父母烧纸，妹妹给哥哥烧纸是极为罕见的。

今天回家，妈妈又提起了大舅，说一阵子想起来心里就难受，以前大舅前后都想着她，时不时地会给点钱给她用用，现在没有了。母亲仿佛失去了人生最大的依靠和骄傲。

看到妈妈悲伤的样子，我安慰妈妈说，人要往前看，偶尔想想可以，但经常想也没有用。妈妈说，是的，他能狠心扔下我们不管，我们也狠心对着他，不想了。

可是过了一会儿，母亲又说，你哪况他73岁就没了，一颗牙都没掉，平时连伤风感冒都没有，铁榔头都要夯几下，怪不得人说平时不能一点病都没有，一有就不得轻。

我想把母亲往别的话题上引，可是她却走不出来，继续和我说，上天看电视剧《岳飞》，岳飞的老丈人看他太有本事了，就要害他，把他抓起来，手脚都用铁镣铐了起来，沉到了水底，老丈人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跑到了广东，原来岳飞很有本事，在水里不知怎么把镣铐弄开了。你说，人家怎么就死不了的呢。你大舅也有本事，怎么就一下子栽倒了没爬起来呢。

母亲自言自语，百思不解，我也给不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