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病危,我匆匆办完离校手续,连毕业典礼都没参加。想到毕业照上都没我的一席之地,我心中不禁一阵酸楚;想到我跟同学们的距离,我心中不禁泛起凄凉的悲苦;想到再也不能见到吴英华,我眼中不禁涌出苦涩的泪水。
我穿过运动场的时候,篮球场上活跃着男生们飒爽的英姿,伴随着女生们仰慕地尖叫声。正是他们的青春,而我却是离场的过客。穿过乱草丛生的小树林,我呼吸树木的余香,纵然它们没有桂花树的芳香,却在那时情窦初开的少年心中留下多少浪漫的畅想。来到校门的时候,看着赫然大字“黄原师范学校”,烫金的大字依然熠熠生辉,我却要默默地离开了。没有送别,没有掌声。我停驻在大门口,尽量张开眼睛,把所有的这一切都装入,希望来日可以慢慢回忆。
我来不及留恋,来不及道别,来不及牵着恋恋不舍的双手。怎么来,就怎么去,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我走上回乡的路途......
见到父亲的时候,他已经躺炕上起不来了,痰盂里装满了暗黑色的血。他的脸色像生了锈的废铁皮,喉管里传出“呼呼哧哧”的喘息声,犹如大风箱一进一出,吃力地呼进去一口气,努力地吐出一口气。我大颗的眼泪簌簌掉落下来。怕父亲看见,急忙抹干,上前抓住父亲的手。
“爹,我回来了。我马上带你去看医生。”
父亲摆摆手,挤出一个字,“不——”,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接上说:“这次怕是熬不过去了......”,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这时,一个端着中药的姑娘走了进来,“祈老师,您喝药。”
父亲接过碗,想要坐起来,她急忙转到身后扶起了他。父亲闭着眼睛,大口喝下,然后喘着粗气,捂着胸口,似乎刚刚喝的药水过于猛烈,在身体里像一股洪流冲撞着脆弱易碎的器官。过了好几一阵儿,父亲抬起头,睁开眼睛,盯着我笑了一下,似乎刚才的神药又给他注入了活力。
“我可能熬不过这关了。等着你回来,把事情都安排了,我就放心了。桂香,这是我儿子继承。继承,这是桂香,可怜的孩子,父母都不在了。”父亲顿了一下,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又停了下来。他盯着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继续说:“继承,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娶个媳妇过日子了。桂香是个可怜的孩子,这段时间一直在照顾我,真是个好姑娘。她父母不在了,上不起学了。以后照顾好她。”
我惊讶地抬头看看桂香,她急忙低下了头。
“桂香,我走之后,以后让继承来照顾你,你愿意吗?”父亲转头望着桂香,她微微地点了下头。
“继承,你怎么想?”父亲转向我,急切地等待我的回复。
我不知所措,六神无主。父亲的病塞满了整个心房,我无力去思考婚姻大事。我也不曾想过,婚姻大事是可以在这个时候要被决定的。
“我......我一定带你去看医生。” 我想背起父亲往外走。
“不!” 父亲倔强地甩开我的手。“不要浪费时间,让我把话说完——” 父亲剧烈地咳了一下,吐出一痰血。桂香赶忙拍着后背,我急忙拿着痰盂接着。
“时间不多了......继承,一定要回来......接替我,这里需要你......孩子们需要老师......桂香是个好孩子......别辜负了人家......”父亲弓起的身子又被咳嗽摇晃地抖动起来,又吐出一痰血。
“爹,我已经填报了回乡的分配意向了。你别担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回来了,就好。公办老师......好......我一辈子民办老师......”父亲默念着,躺下去,闭着眼睛,不知是疲惫了,还是在回想民办老师的苦与痛。
突然,他睁开眼睛,抓着我的手,“我还有件事放不下——”
我拉着他的手,模糊的双眼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爹,你说。你说的我都答应。”
“你娘和妹妹......一定找回来——,我见不着她们了......我对不起她们......” 父亲攥紧我的手,闭着眼睛,再也没有醒过来。
村庄漆黑的夜,万籁俱寂,没有灯光,没有点点星辰,无助和孤独向我袭来。沉默的夜,再也听不到父亲的喘息声;可怕的夜,死神和它的小喽啰们在狂欢;寂寞的夜,村小的旗杆上飘着红旗......那夜,很长,很长;我的泪,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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