噤声 文／张真疼
第/001/期
我有一个大学朋友，说来好笑他只上过两个月的大学然后他就没了。
我们在学校外面的烧烤店里，点上一份羊腿。在羊腿没上桌之前，就各开一瓶啤酒开始说笑了。他很能絮叨，也很能说故事。
“我在大学里就只有两个朋友，因为再多的人我也没有时间去认识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去吃羊腿，我还在忐忑地瞅着面前的羊腿到底有多大的时候，他撸起袖子熟练地开了瓶酒对吹了半瓶后说，“我快要走了”。
还没开始，就要说再见。说实话这剧情我没见过。
所以我也开了瓶酒。
“说来好笑，”他又喝了一杯说，“我们是在厕所里认识的。”
我差点一口喷了出来。
“那是我第一天来到学校，学费交得太晚了，所以那天上午报道的时候辅导员手忙脚乱给我安排了一个宿舍。上午我把里面打点地像家里一样干净，甚至把舍友的床榻都擦得干干净净，可是没有人来。”
“我就纳闷了，中午送走了爸妈自个儿吃完饭以后，买了宿舍需要的所有东西以后，包括衣架垃圾桶垃圾袋扫帚拖把，差点饮料零食都想买了，就等着三个骚猪舍友来然后晚上嗨起来，可是中午回去一看还是没有。后来我转念一想，总有人来得早来得晚嘛，所以又打扫了一遍宿舍我就屁颠屁颠地去踢球了。”
我没说话，因为我知道，整个宿舍楼第一天上午就已经是熙熙攘攘像个菜场一样。
碰了一杯他继续说，“晚上回来了都已经是七点了，宿舍这楼道真黑，我摸着就掏出钥匙。我以为里面会开着灯，三个人会在开黑会在打屁股会在看直播，结果......”
他没说下去，闷了一杯酒。
我问他，“既然要走了，那你为什么还来上大学。”
他没有回答我，羊腿来了，我们就再也没说这回事。
下一次约出来吃羊腿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第一个月规规矩矩地准时上专业课上自习，其实嘛，上不上是一回事，听不听又是一回事。
看到他神采奕奕飞扬地不像当年，我没忍住问他这个月你都去干嘛了。
“睡到自然醒，中午图书馆，下午踢球，晚上看电影。”
我想了想，微积分第一个月上了和没上差不多，专业课也就是在玩手机，高三以来就再也没有看过书了，这日子还不如他过得有意义。
看我没说话，他挥舞着羊腿对我说，“不是我不去上早课，是没有舍友叫我起床，我也没有办法呀。一个人一个宿舍不要太舒服，晚上想干嘛就干嘛，想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醒，自己收拾了也不嫌弃别人脏。你又不是不知道，舍友唱歌太难听会被砍诶。”
我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啤酒瓶和他手中的羊腿，想知道如果朝他脑门儿敲下去，到底是啤酒瓶会痛还是羊腿更痛。
我问他，“你就不想去认识一下大学的姑娘？难道你是弯的？太可怕了”
呼啦了一声，我还是觉得他的手打我的头比较痛。
他没说话，继续啃他的羊腿。
过两天，他自个打了个飞的去长沙兜了一圈。
其实我挺后悔没有一啤酒瓶招呼他头上。
又大概半个月，我第三次找他吃羊腿的时候，他已经在了，点了个四斤重的骚东西，正在剥花生，剥了满桌子。
摸了摸口袋我当时就想说我大佬我今天不舒服然后闪现离开。他把我摁下来，强迫我拿起了刀叉，我没办法。
他坐下来开了瓶酒说，“我不知道怎么说再见”，然后咕咚干了半瓶。
“那一天篮球赛结束了和队里的人吃饭就在这个地方，连位置都一模一样，我本来打算趁着酒劲和他们说再见的。去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在了，七八个人，认识了一个多月都是很熟悉的面孔，把我摁下来就给我开了酒，他们说‘你打得很好啊，一定能进校队的’，‘放轻松，我们的教练不要太好，以后记得把教练的战术和我们分享’，‘队里夺冠的希望就都看你了’。后来我们一直在碰杯，一直在吹牛，一直在吃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再见我怎么能说得出口，我他妈舍不得他们啊。”我看着他的眼睛，一直在不自然地眨着的眼睛。
碰了一瓶之后，他又吹了。
“上次也是在这儿和在厕所认识的那两个兄弟吃羊腿，我犹豫了很久还是跟他们说我要走了。两个人都沉默了。瘦的开了三瓶，一人发了一瓶后对胖的说，‘哥，我也要走了，其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打算好来年二月去澳洲了。哥，对不起你了.......’我糙，你们大爷的，我们仨怎么就这么不凑巧，还没来得及好好认识就要散了.......”
我静静地和他干完了这瓶青岛，什么都没说，看着他剥花生。
“你问我怎么不去认识个姑娘谈个朋友，其实有啊你才是弯的。那次在图书馆聚的时候我还认识了一个姑娘，当时就感觉她就是我想找的人，可是我能怎么办啊我都是快要离开的人，还不如就这样吧，我能给别人什么啊......”
我不记得那晚到底喝了多少，只记得后来他开始茫然地刷着手机，再后来他掏了信用卡，再后来没看价钱就胡乱地签了名。
出来的时候我路都走不稳了，可我看他划的圈比我的还要大，我就扶着他走，他看了看我指了指丛林。
当时撒开了他的肩膀就想跑。
原来他是憋不住了。
解决了以后，看他走起路来都稳如狗，我就没有扶他。
他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
他平静地问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上大学吗，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笑了，心想这傻逼，要是我知道我还问你干嘛。
“本来我也觉得没有意义，可是自从我一个人住的那晚开始，我就开始考虑自己是否真的害怕独行；自从我认识了两个即将分散三地的朋友，我就问自己是否真的害怕孤独；自从我喜欢上了一个即将不见面的人，我就开始思考是否我会后悔我的离开。”
他真的醉了，后来送走了他，我们很久都不再见面。
再后来，我过着我自己的生活，早上睡到自然醒，上午去上课，中午去图书馆，下午去踢球。晚上开心的时候就去自习，不开心就躲在宿舍里，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子。期末微积分考得一团糟，出现在重修名单上。
他在远方怎么样了我不清楚，反正我知道他很孤单但却很开心。
这世界上有两种孤独的人，一种外表坚强内心脆弱，一种内心脆弱外表坚强。
我不知道他算是哪一种。
祝好。
／圣彼得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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