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与三生石话家常，对柴米油盐酱醋茶之掌舵人，生出怜悯之心，悔失当年。为免生悲怆情怀，话题便转到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时光。愉快的茶余饭后能扩散愉悦的情绪。
哪个人生没有生出悲事二三件呢！
在一起慢慢变老的时光里，走到哪里都要牵着你的手，因为我更年轻些！爷爷奶奶不曾说过这话，是他们过的日子说给我的。
爷爷姓张，奶奶姓汪，很顺口的。爷爷比奶奶小三岁，我有记忆的时候，他们好像已经开始在变老。爷爷背稍微驼了一点，但爷爷仍然好像有一米八的样子，我只能仰望，就总能先看见他的鼻尖。奶奶差不多一米五，慢慢长高的我在奶奶面前就比较得势。以至于多年后奶奶总用手遮着光线看着跋山涉水跑回去的我说“这是哪个屋里的小伙子，跑这来找哪个？晚上也不晓得回家？”
奶奶出生于1923年腊月二十四，小年，普天同庆。祭灶王爷前后的日子人间烟火总是丰盛。鞭炮声这山响到那山，轰轰烈烈腾云驾雾的日子，奶奶降临到了人间。长大成了我地主爷的媳妇，然后就成了我的奶奶。直到我读过一些书之后，才知道，奶奶经常跟我们讲的大道理全是出自四书五经。
爷爷奶奶共生有六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排行为二，长到十八岁时，出天花殁了。老六，方言里谐音“鹿”，说是在闹饥荒的年成在野物成害的老葩里，打死一只胆大偷吃的鹿后，也殁了。老五过继给奶奶的娘家兄弟做儿子，改姓汪，取名强富。实则，在那个挣工分的年代里，再强也富不了。在我十八岁的时候，老五也殁于秦岭山中。爷爷名世余，这世间，他就余下了四个长相一致的儿子。奶奶说凡事有果必有因，在世间要积德，要行善事。
哥儿四个，老大是那个时代的文化人，给队上当了会计；老三是我爸，被那时候的大队长，义正言辞的给我爸做了终身的主--扣押了考学成功的录取通知书。上学莫想，去队上挖地，哪个叫你娘老子是地主呢？老四胆大心细，自己截获了录取通知书悄悄自个儿上学去了，这举动让我到现在都崇拜不已。老二最老好，大家公认的耳聋倒听的老实疙瘩人，所以爹妈兄弟都照顾，住新房，前后娶两个媳妇，各生一个儿子，到现在老夫妻还整日的俩一起摸摸戚戚的地里干点不生不熟的小活，家里滋滋润润的吃个小酒菜，倒也乐得逍遥。
幸在我老爸胆儿有点小，人又不老好，又不是特别听话，拗不过公社也拗不过爹妈，于是娶了小学一年级一学期文化的我妈，安生过起了穷的叮当响的日子。也有幸在分家后始终和爷爷奶奶出入在同一个大门，所以奶奶才总是在天井边看见我弯腰洗衣服时只剩下的虎背熊腰。最幸运的是我总是看见爷爷牵着奶奶慢慢遥，遥到大耳树底下晒太阳，遥到院坝里晒谷子守鸡偷食，不久又遥回来。奶奶是裹脚姑娘里的大脚。奶奶说她奶奶严格要求裹脚，否则就是败坏家门，她爸则不主张娃娃受罪，就这样在一个不准裹一个偷偷裹的斗争里把奶奶的脚裹了个半生不熟。所以爷爷在我们一起洗脚的时候说奶奶的脚是三寸金莲里的败类。我第一次捧着奶奶的脚剪指甲时，眼泪滴到她脚背，震得她微微一颤，那是一个时代的颤动！
离开家以后，见到爷爷奶奶的日子越来越少，却总还记得爷爷大声喊“奶，回来吃饭喽！”或者到处找“汪老婆婆，你又跑到哪去了？”偶尔还听到爷爷蹦出一句“张嫂子，莫乱跑啊拌跤嘞！”奶奶有时候会秋爷爷一眼说“没名堂”。。。
爷爷入殓时，我给他盖的寿被，我偷偷的摸过他挺拔俊秀的鼻梁，没有冰冷的感觉，那是我一生唯一一次用手指触摸过他的鼻梁。爷爷因病去世，离开奶奶后，奶奶一片记忆也随着逝去了。我的记忆里爷爷去世前好像是饿着的，病使他无法正常吃饭。昨夜，梦里我和爷爷一起吃饭，我熬的菜粥，拌着碎碎的菠菜，吃的他汗水鼻涕一起滴，他拿纸擦时，手有点拖泥带水。我心想，爷爷老了，手也乏力了，但不能帮忙，不能让他感觉到后人知道了他的老。
现在过去的每一分钟如岩石上滴下的水滴一样回不去。将来忆起现在，或许恰如此时忆起的多年前的时光，如此安详，如此静谧！这个季节，凌晨四点半的铜钱，东方能看见天空泛白。
我们回不去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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