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和黄昏时分,无论大雨滂沱又或是寒风凛冽,村口爬满青苔的石板上总会出现一个孤寂背影,安静地如同雕像般与世隔绝。蓬松杂乱的头发和宽大不合身的衣服背后,目光似乎在远方流浪,谁都不知那里是否是故乡?平日里孩童喜欢在她周围嬉戏打闹,中年人路过她身旁时则藏匿几分恐惧,老人看似温和的目光下闪烁着几分无奈和同情。
可能是因为家里贫穷的关系,丈夫对她们母女几乎不管不顾,她平时总在马路上捡些废纸和垃圾为生,村里人嫌贫爱富的恶习,在那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因此她的两个孩子总被年长的孩子恶作剧,成年人对他们一家说话也从来不客气,村里人总对她的小孩说:“你妈妈是个疯子,读书读得太多,脑子坏了。”这些看似笑话的笑话成为饭后闲谈,甚至我也一直觉得那本来就是她的样子。直到某次,猛然惊醒,才发现事实并不是大家说的那样。那日天气炎热,太阳好似被死死拽住一般,风消失匿迹,大概去了远方,蝉懒懒挂在树枝上沉默着,屋外的大黄狗一直狂躁乱吠,一会儿跳进屋子,一会儿跑出院子,在与温度作斗争后我沉沉睡去,朦朦胧胧中被沸腾的声音吵醒,只听见惊叫声、哭声、犬吠声全部混杂在闷热夏日里,迫使心情莫名烦躁。吵闹声引诱着我的好奇心,催促我推开门走进人群,只见邻居奶奶瘫倒烈日之下,紧紧捂住正在咕噜咕噜冒血地后脑勺,嘴里不停呻吟着。墙角暗黑处那个女人蜷缩一团瑟瑟发抖,垂着脑袋小声啜泣,眼神像是犯错被训般委屈的孩子。大家手忙脚乱给邻居奶奶包扎,半响后,邻居奶奶酝酿着刻意拉长声音,骂骂咧咧:“你这疯婆子居然打我,平时看你一声不吭,今天没吃药发狂了啊!等你丈夫回来有你好果子吃,哼!”一边平复着怨气,一边假装抹着未流下的眼泪,向众人哭诉着遭遇:“我孙子和她女儿玩玩具,才几分钟时间,抢了她女儿手里的玩具车,那小姑娘马上演戏般嚎嚎大哭,突然她双眼通红朝我扑来,一手提起我孙子衣领,另一只手扬起巴掌要打他,我见状马上推开她,夺过我孙子,结果没站稳倒在地上,头也被石头磕破了,真是丧尽天良、没良心啊!老人都不放过!”接着又是一场谩骂,众人开始和稀泥般调节:“她是个疯婆子,别和她一般见识,她打人又不负责任的,你和她置什么气。”阴凉处两个孩子惶恐的蹲在母亲身旁,拿黑黑的小手轻轻替她擦着眼泪,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那女人突然抬头看向我,那双空洞且绝望的眼睛,像极了那天午后血染的夕阳。夜晚撕心裂肺的哭声扯破长长的夜空,破碎得像渣子的疼痛久久在村里不散。
自打人事件后,村里人愈发害怕她,甚至刻意避着她,我也很少从她家门口路过,某日放学后,我路过她家门口,由远及近传来“咿呀咿呀”的声音吸引我停下脚步,定睛一看她正端坐在院子里泥泞的台阶上,手里捧着一本皱巴巴的小学课本,一只手胡乱拿笔涂写着文字,嘴里则不停念叨着普通人不懂的语言,张着嘴很努力很努力学着常人的模样,发出别扭拗口的词汇,小女儿靠着她枕在她腿上,保持着与母亲最亲密的姿势沉沉睡去。这副画面,我猜想大概是在讲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哄女儿入睡吧。那认真的模样,眼神清澈与平常母亲没有不同。
听村里老人说,她年轻时是个成绩优异的孩子,高考失利后精神失常,她父母四处求医无法医治,最后父母年迈,无奈将她嫁给村里的懒汉,从城市到偏远山区的不适应,无数次更换路线逃跑,无一例外都被抓到关进小黑屋,几乎每次都流泪挣扎、哭得凄惨,饥饿让她放弃抵抗后,才能换来狭小自由。后来的后来她便不在开口说话,沉默里依旧是沉默。村里面她的故事经常被拿来教育孩子,多挣钱,少读书。不听话会被关进黑屋成为疯子等等。
某些时刻自己在想,她会不会某天突然清醒,发现人生过半,这场梦是欢喜还是憎恨,又或是哪天醒来,无法接受又继续装傻生活。可无论如何,她终究是平凡人、平凡母亲,给孩子的爱和普通母亲没差别,永远把最好的都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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