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穗

走吧

我是恶魔。

但这不是我的真名字，只是他们都这样叫我，我便成了恶魔。他们说我冷酷无情，说我十恶不赦，说我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可我什么也没做过，我没杀人放火，我没无恶不作，我没有。

可是他们不信，他们听到我的名字脸色就变了，见到我更是惊慌而逃，没有人跟我说话，后来我出门的时候便带上帽子，遮住脸，这样他们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他们，至少不用看到我一出门，路人就避我不及的场景。我生来就是一个人，三百多年来日日如此，年年如此，唯一陪着我的是一把玄色铁剑，和一株半枯不萎的花。剑的来历的我早已忘记，仿佛从我记事起它就在，我在剑首系了串红穗子，甚是好看。花是在后山上无意间看到的，我把它带回家，悉心照料。我很喜欢这把剑，它寒气凌人、锋利无比。我每日给我的花浇水松土，希望它可以开出花来。每个静得可怕的夜晚，我对着我的剑和花说话，我问，为什么地下的人都那么害怕我，为什么我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为什么夜这么黑，这么长？夜依旧漆黑漆黑，房间依旧静静悄悄。在我把花养到第五百天的时候，它还是没有开出花来，甚至连一点想要变绿的意思也没有，我决定放弃它，把它扔在了后院门口，关后门时抬头看见后山，一种莫名的烦躁涌上脑来，几百年了，你可还真是一层不变啊，树木不生，花草不长，连只鸟都没有！你到底是座山还是一堆破石头？！这山我看了几百年，不知怎么地却在今天把所有不满的情绪爆发出来。

转回身，抓起剑，带上帽子，走人。

我要离开这。

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我背上剑，帽子盖住脸，往天与地的交界之处走去，走地毅然决然，走甚是潇洒。

天地交界处是个巨大的漩涡，形如漏斗，周围是一层黑色的薄雾。只有这个出口通向别的地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离开这个昏暗的地方。入口处一片漆黑，我施展法术向上，刚进入口剧烈的压迫感就席上全身，五脏六腑全被挤在了一起，耳边奇怪的声音在轰鸣，像有千万只游魂在耳边嘶吼，下一秒就要把我的脑袋震成碎渣。交界处比我想象中要幽长，要阴冷，要可怕得多，越向上越乏力，大脑似乎被我丢在了下面，动也不能动，因为只要我稍稍一动，就如同千万只蚂蚁啃噬神经一般，身体越来越漂浮，意识越来越模糊……

恍惚间，我看见被我扔在后院的那盆花开了，小小的花，只有一朵。五百多天了，这花总算开了。我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凑上去想闻一闻它的香味，感受到的却是一阵窒息。养了这么久的花，没有花香却让人窒息？不！不会！我猛的回过神来，身体周围开始弥散着一圈黑色的雾气，我慌了神，继续施法，无效，这时我才看清交界处外面的黑色薄雾不是雾，而是一缕缕碎了的亡魂。而那碎了的亡魂与我现在身体里散发出来的一模一样。我的灵魂正在一点点抽离，疼，每个神经的敏感点似乎都在被撕扯。

“不……”我下意识地大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这时一道寒光闪过，刺的我睁不开眼，耳边又是一阵轰鸣，接着便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虚境

醒来时，不知何时也不知身处何处，疼，全身上下毛孔都在叫嚣着疼，我强撑着坐起来，看见脚边坐了个人，那人背对着我，一身红色衣衫，格外晃眼。

“你是谁？”我戒备心起，准备随时拔剑。

“你醒了？”听见我说话，那人转过头，是个清秀的少年。

“你是谁？这是哪？”每说一句话，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反抗，疼，太疼了。

“这是虚境。”

“虚境？”

“就是极度混杂的地方。”少年笑笑

“你是谁？”

“我是你身后的剑化成的，因为这个地方不属于三界，我可以化成原型。”

我往身后一摸，果然剑没了。

“我怎么会到这里？”这里的环境比地下还要糟糕，周围什么都没有，昏暗又潮湿。

“你是地下的人，地下的人是出不去的，刚才你逆天而行如果不是我帮你挡住那些游魂戾气，你早就落入永无轮回了。”少年边说边把手放在我肩上，一股暖流顺着肩膀流进身体里，疼痛似乎在渐渐缓解。

“也就是说我根本没法离开？”

“是的。”

“倘若我非要去呢？”

“那就魂飞魄散，永无轮回。”

“那便永无轮回吧。”我苦笑一声。肩上的手突然用力，肩膀被捏得生疼，“你可有想过后果？” 少年看着我问，他的眼睛里有质问，还有些我看不出的东西。

“永无轮回呗。”我抽回被少年抓得生疼的肩膀。

“那你的花呢？”

“它开不出花来的。”我有些好笑，他在挽留我？

“是你没等够时间。”

我转过头看他，表示疑问。

“地下气候恶劣，花期长一点是很自然的现象，你还没等到它的花期就把它丢了。”

“那它什么时候开花？”

“你要等。”

“……”

“回去吧，等等它就会开花了。”

“我不想回去，那里太孤单。”我重新躺下，别过脸去，不愿再说话。地下太寂寥，我回去也是一个人，不如在这，看不见他们的冷漠，他们也不必再躲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既然不想回去那就不回去吧。”良久，少年在我身边躺下说，“只是……”

“什么？”

“没什么，你休息休息吧。”

少年

虚境里什么都没有，没有食物，没有水，连唯一一点的光亮都是若隐若现的，在虚境的这段时间里，少年一直在跟我说从前的事情，他说我是万神之宗的一缕魂化成的，自从三界统一后，神宗的三魂七魄便分管三界，我是那缕黑色的魂，来掌管地界；他说地下的人是敬重我，同时也害怕我，因为他们都是犯了罪被打下来的；他说回去以后你就别戴着这个遮脸的帽子了，多出去走走，后山的那边也有一番风景；他说后院门口那盆花是整个地界为数不多的花，等花期到了，它会开出白色的花，香气四溢。

“你怎么知道这那么多？”我问少年，千年前的事情他都知道。

“当年神宗奔走三界平战乱，我是他随身携带的佩剑，见得多知道的自然多。”少年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种神往，我知道他是在回忆过去。

“那你后来为何一跟在了我身边？”

“地下的情况要比其他处复杂，神宗消散前把我留下，一来可以震慑地下作乱的人，二来让你也有个伴，毕竟，好的剑是有灵气的。”少年语气里尽是温柔。

我看着少年的脸，总觉得他眼里有种莫名的悲伤，等我想仔细看的时候，又变成了笑眯眯的眼，可能是在虚境待久了，眼神不大好了。

一日，我正在给花想名字，少年走了过来，“你说那花该叫什么名字好？”

“都可以，那是你的花。”少年转过身回看我，有那么一刻，他脸上飞快地闪过什么东西，像是一丝震惊，又像是一丝懊悔，转瞬即逝。我不解，疑惑着用手摸了摸脸：“有什么东西？”

“没有。”少年恢复平静。

“我们去走走吧。”少年突然提议。我点头答应

花开

虚境比地下还要黑，看不清方向，只能凭感觉摸索，伸出手想在前面试探，却发现我的手变得有些透明，我小声惊呼慌忙查看身体其他部位，都有些透明，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见我停下，少年跟上来把带着温度的手覆在了我肩上。

“我变……”还没说完身体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难道真的是虚境里太昏暗，眼神不好？暖流顺着肩膀流向全身。

“没事。”

“那就好。”

“你回去之后别再整日对着你的那盆花和后院的那座山了，其他的地方也要去走走，说不定会有好风景。那花会开的，就是开花晚，但花会开很久，你好好照料。”不知走了多久少年突然在我背后冒出这番话来。

“你说了好几遍了。”在虚境的这段时间里，少年总是劝我，要我这样，要我那样，虽然我嘴上有些不耐烦，心里却是美滋滋的。“你跟我一起回去看花吧，你回去后会不会变回原形啊？”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我问少年。

“嗯，但是没关系，我会一直在你身后。”

“一直在我身后……”我小声重复少年的话。

他是懂我的，数百年里，他陪我看山，看人，陪我走每一条悠长悠长的路，度过每一个漫长漫长的夜，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我是孤单的一个人，其实不然，我还有他，还有那盆将开没开的花，只是我从未在意过。一把剑，一盆花，对于以前的我来说可能跟每天看到的后山一样，他们的存在也就如同我看后山一般，可有，也可无。但现在不同了，他们陪我这么久了，我也不是身单影只。正这样想着，只觉后背被推了一把，便跌入了让无底的黑洞中。眼前的景象还停留在落入洞的前一秒，是少年表情复杂的脸。

“为什么要推我？”我想大声质问却张不开嘴，这种感觉和来虚境前的感觉一模一样，疼，每一寸神经都在被揉搓、撕扯，尖锐的声音窜进脑子，少年最后出现的脸在我脑海中越来越模糊。他为什么推我下来，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又是一阵晃眼的闪光，我意识全无……再醒来，我躺在交界口的正下方，揉着脑袋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这样你才能完好无损地回去，虚境里待久了会被同化，最后消散……”一阵声音在我脑中回响，是少年的声音！他人呢？我四下张望没发现少年的身影。定了定神站起来，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低头，是一串红穗，和之前挂在我剑上的一样。

一模一样！

我精神一震，慌忙伸手去拔剑，背后空荡荡，一种不好的预感冲上心头。他是不是变回原形，用剑的反光帮我挡住上面致命的光了？是不是用剑的寒气帮我抵御幽魂的攻击了？我回来了，他人呢？说要和我一起回来的，他去哪了？

消散了吗？

红穗血红血红的颜色似乎顺着眼睛蹿进了脑子里，压的我喘不过气来，心口发酸，身体不由自主地跪向地面，手颤抖着伸向那串红穗，把它死死的抓在手里，捂在胸口上，柔软的红穗仿佛变成了锋利的剑刃，在心里一刀一刀划过，把那里最柔软，最温暖的地方划得血肉模糊，我的指甲陷入肉里，流出血来，和红穗一样鲜红。

你也走了，连你也走了……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好像也没有谁看出我的剑没了，周围的人只知道我开始日日抱着一盆花去交界处下面一坐就是一整天，他们只是惊讶终于看到了我长什么样子，以及冷酷无情恶魔手腕上竟然有串红穗......

终于，那盆花开了，跟少年之前说的开白色花不一样，是红色，鲜红色。

少年，你何时来看一眼，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