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嫣然
面前的女人容颜扭曲，似笑非笑，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她的犯罪经历，像是在炫耀战绩。她真的疯了，目光里全是激动，竟没有一丝恐惧。
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善良的姑娘呢？
我盯着她手中淌血的铁锤，步步后退，全身颤抖无力，冷汗外溢，呼吸也变得急促，紧张放大了脉搏的音律，咚咚震个不停。
血迹染脏了地毯，凝固成恶心的黑色。
我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环顾四周，却找不到一件趁手的兵器。此时此刻，所有能上任的利器都不在它该在的位置，就连菜刀都隐匿了身影。
“别怕。吃了它，一切就结束了。”她扔给我一个白色的瓶子，笑道，“别逼我动手。”
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拾起那白色的罐子，泪水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流过嘴角，我这才知道，绝望的泪水，是甜的。
一、晏飞
我叫晏飞，一名高中语文老师，妻子嫣然是派出所户籍民警。我们是从高中开始恋爱，前两年结婚，这本该是一段幸福美满的婚姻。可是最近，我发现妻子有些异常，终日早出晚归，神色紧张，神神秘秘，晚上也总是以疲倦为由拒绝我的示好。
朋友们都说我是多虑了，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可我就是不踏实，总觉得她有事隐瞒。
不过，我对妻子的秘密关注并没持续多久，一件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那让我不得不停止对妻子的怀疑，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别人身上去。
一切还要从那场同学会说起。
那时候还是夏天，学生们刚刚放假，我也难得清闲。
高中时代的班长南晓芳打来电话，说她组织了一场同学会，希望我们都去参加。南晓芳就喜欢搞这种无聊的活动，发挥她那无与伦比的组织能力。听说她最近混得不错，成了著名记者，新闻主播，经常出现在各大电视平台，网络媒体，还受到各方追捧。
“哪有那么夸张啊。”南晓芳谦虚了一番，才反复叮嘱，“十年重逢，一定要来哦，和嫣然一起！”
我对同学会一向反感，尤其讨厌高中同学。一见面，难免又要旧事重提。
当年班上那么多人，很多我现在都叫不上名字，可嫣然却全都认得。她兴致勃勃，还抢过电话，和南晓芳聊了好一阵。
嫣然和南晓芳上学的时候就是闺蜜，现在也一直都有联系。
周五晚上，果不其然，我和嫣然成了重点“照顾”对象，谁让我们是少有的修成正果的早恋情侣呢！
“晏飞，你这哥们儿不够义气，我这份子钱可是都准备好了，你倒好，结婚都不请我！”唐越表面风光，但我看得出他没什么底气了，衣服手表虽是名牌，但却是好几年前的款式，富二代也是会衰败的。
“我还以为你们一定会分手。”梁橙面无表情地道了声“恭喜。”
梁橙依旧秉持了她冷淡而难以接近的风格。她正在医科实习，未来一定是个优秀的开膛手。
“我就说你们你们一定能成吧！”南晓芳拉住嫣然的手，白了冯音一眼，“某人当年可是死缠烂打来着啊。”
“哎呀，晓芳姐，你就别取笑我了。”冯音苦笑，随即又讨好嫣然，“我那个时候不懂事，嫣然姐，你可别怪我。”
冯音，三级风都可能被吹倒。虽然体弱，但她死缠烂打的功力我可是见识过，非同小可，不胜其烦。
“行了行了，好不容易大家都在，干嘛不聊些开心的事情！”南晓芳又开始主持大局。
“要是晏萍也在就好了。”我怎么也没想到，最先捅出来的人，是默不作声的小韩。小韩坏笑着，一副阴谋得逞的嘴脸。
所有人都沉默了。
小韩瘦了很多，境遇也不是很好，一直没找到工作，也不知道在干嘛。
梁橙冷静地代表其他人发言：“我们都看到了，她是自杀。”她着重强调了自杀的字眼，像是在解释给我听。
“往事休要再提。”我学着话剧《雷雨》中周朴园的语气。
沉默被打破，包间又热闹起来，可我始终觉得，表面上的热诚，掩盖了些什么，每个人都带着虚伪的面具，笑声的背后，是深深的隔膜。
他们一直劝嫣然喝酒，可她一滴都没碰，都让我挡了。我喝的晕头转向，昏天黑地，突然，不知怎地，女孩儿们发出了尖叫。
后来我才知道，小韩突然倒在地上，没了呼吸。我惊出一身冷汗，酒醒了大半。嫣然却没有半分惧色，迅速控制了全场：“大家别慌，叫救护车！”
嫣然表现出了与她个性不符的沉着冷静，帅气得像个老练的刑警，可她从没碰过命案，更没接触过死人，最多就是给死者销个户口。
前来调查的是一个叫做白家明的家伙，嫣然警校的师兄，是我知道她为数不多的男性朋友之一。
白家明的出现让嫣然变得异常兴奋，似乎小韩的死亡只是个垫场节目。
难道就是他让嫣然对我变得冷漠？想到这里，我心里掠过一丝不悦。
法医、鉴证悉数亮相，初步认定小韩是死于中毒，后来他们在小韩的酒杯中检测出了毒鼠强。至于是自杀还是他杀，谁知道？当时大家喝的烂醉如泥，谁给谁下毒不是轻而易举？
案情毫无进展，冯音的精神却几近崩溃。
冯音上学的时候就特别胆小，总是跟着别人行动，毫无主见，看来现在更是有增无减，愈发神经质。
她脸色惨白，疯了似的念道：“晏萍，她回来报仇了，不要，不要杀我，我不是故意的！”
“晏萍是谁？”白家明把目光转向我。
我真的很讨厌这个问题，但是既然有人提出来了，想躲也躲不掉。
“晏萍是我的双胞胎姐姐，十年前跳楼自杀，原因嘛，学业重，压力大，感情挫败，我不知道。”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满不在乎，可目光躲闪，暴露了内心真实想法。
说实话，我不相信我姐会自杀，她不是会自杀的人。但是现场四个目击证人异口同声，认定她是自杀，在没有监控的情况下，也只能以自杀结案。
说来也奇怪，学校天台本来是有摄像头的，但是带子却不见了，保安说可能是系统出现了故障，这种事也是常有的。
其实事情过去这么久，我早就已经接受了姐姐自杀的现实，可今天的事情太奇怪，直觉告诉我，小韩的死和我姐的死有关，冯音的古怪行为更是让我动摇。
当年的目击者如今全部在场——小韩、唐越、梁橙、冯音，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我姐真的是自杀吗？会不会是他们四个一起推她下楼，然后串了口供？我以前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仔细想还是说不通，他们和我姐之间能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非要杀了她不可呢？
警方翻出了当年的卷宗，所有人被带去警局问话。冯音到了警局，情绪恢复稳定，对自己说过的话时矢口否认，称自己患有间歇性精神病。
而我，则成为重点怀疑对象。白家明怀疑是我在为姐姐报仇。
真是无来由的揣测。
回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嫣然先睡下，我却辗转反侧。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我从床上爬起来，径直走向阳台，伏在冰冷的栏杆上，点燃一支香烟，深吸一口，吐出一缕青烟。
烟草燃尽，夜晚又陷入沉默的黑暗。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短信。
这年头还有谁在用短信？
唐越：我知道，人是你杀的，不想败露的话，明晚5点，学校天台见。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也以为我是凶手吗？
我回给他：你有病吧，怎么可能是我！
字打了一半，想想又觉得不对劲。短信并没有指名道姓，就只是无来由的指控。我偷偷看了嫣然的手机，果然，有一条一模一样的消息。
消息是群发的，唐越在试探。凶手收到短信后可能会因为心虚而暴露。
所以，明天5点在学校天台现身的家伙，很可能是凶手。
谁杀了小韩？我也想知道。
想到这里，我删掉了嫣然手机上的短信。
她不能被卷进来。
二、聊天室
深夜
您的好友千金进入聊天室。
千金：你们都在啊……
木木：@千金 你今天的表现很差。下次务必小心。
千金：我是真的被吓到了啊，谁也没告诉我会出命案啊！
木木：记住，小韩的死不关晏萍的事，根本是两码事。
TY：就是！照我看，根本就是自杀。
千金：在同学会上自杀？好有想象力。说出这种话，你自己信吗？
TY：我可是听说，某人给自己上了高额保险，要是判定为他杀，能陪几百万呢！
木木：不排除这个可能。
千金：好小子，死都要拉上我们做垫背！
木木：但就目前的情况看，仇杀可能性更大。
TY：那就是YF，或者，那个女人也有可能啊，她可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木木：有可能的。当初我们四个受审，就她一个人置身事外。
千金：哎，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和你们做朋友。
木木：@千金 不要抱怨了。有时间后悔，不如好好动脑子想想，是谁杀了小韩。
千金：……我可以相信你们，对吧？
木木：我没有杀人。
TY：我也没有。
千金：我也是。
木木：互相出卖根本没有好处。挺过难关，请大家吃饭。
TY：其实，我有个主意。
木木：说。
TY：引蛇出洞。
木木：又是群发短信那招？你当人家傻的吗？
千金：我觉得可以啊，总好过多以待毙吧！
TY：那我来吧。要真是仇杀，你们两个女孩子会很危险。
千金：都什么时候了，还逞英雄！小心点啊。
木木：万事小心。
TY：放心吧，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木木：都记得删聊天记录。
千金：明白。
TY：嗯。
木木退出聊天室。
千金退出聊天室。
TY退出聊天室。
三、电话
周六下午
嫣然：“喂，白师兄。案件有什么进展吗？”
白家明：“你知道我不方便透露。”
嫣然：“哎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都是同事，通融一下嘛——我也就是担心，你知道啦，一个破同学会搞成这个样子，我们家那位可放心不下了，非要查出个究竟，我劝他他又不听，这万一要是出点什么事儿，你可得保护好他！”
白家明：“大小姐，我们是警察，不是保镖。”
嫣然：“那你也得防着点呀，这事儿要是真的和十年前相关，搞不好得出连环命案呢，应该派人保护我们才是。”
白家明：“大小姐，你也知道，我们很忙的，现在根本没有证据证明小韩的死与十年前的案子有关，倒是你们那个冯音，医生说，她真的有间歇性精神病。”
嫣然：“不是吧。那小韩怎么在同学会上毒发身亡啊？”
白家明：“我们查过小韩的背景，他之前借钱和你们那个同学唐越一起炒期货，结果被坑了一大笔，欠下一屁股债，天天被高利贷追着砍。不过他在破产前上过一份保险，受益人是他父母，如果他的死亡判定为他杀的话，就能得到上百万的赔偿金。”
嫣然：“你说他骗保险啊。”
白家明：“不排除这个可能。”
嫣然：“难怪他在同学会上故意提起晏萍，简直是恶意引导啊。”
白家明：“我们后来去了小韩的住处，发现他家乱七八糟，就像是遭人洗劫一样。”
嫣然：“可能是他自己弄乱的，制造有人要找他麻烦的假象。也可能是真有人去逼债，看到没人，就打砸抢了。”
白家明：“大小姐，你在家吗，怎么那么吵？”
嫣然：“我在家看电视。”
白家明：“哦，等一下，我有电话进来。”
嫣然：“知道了，不说了，正演到死人呢。”
白家明：“我靠，大小姐，你是乌鸦么？”
嫣然：“怎么啦？”
白家明：“刚刚收到信儿，唐越死了。”
四、晏飞
“警是我报的，但人不是我杀的，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到的时候，唐越已经死了。”无论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相信我。
“晏飞先生，报警时间和死亡时间十分接近，我们有理由怀疑是你杀了唐越，然后报警。现在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在案发现场，也就是学校天台，你带的毕业班已经离开学校，你还有什么理由出现在那里？”
面对白家明的质问，我全部如实回答：“因为唐越发了短信给我。”
“没猜错的话，那是一条群发短信，目的是引蛇出洞，所有同学都收到了，但是他们没有出现，而你却出现在那里，为什么？”
“我和你们一样，想知道真相，这也有错吗？”
“好。”白家明展示出一张照片，“凶器是一把铁锤，我们在铁锤上检验出了你的指纹，你怎么解释？”
“如果真的是我，我就不会在上面留下指纹，等你们抓我，我又不傻！”
“也许那是你故意留下，想要迷惑我们。”
我绝望地叹了口气，抚着太阳穴：“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其实，我认得那把锤子，是我家的东西没错，但是几天前我找它的时候，它就已经不见了，我还以为是嫣然收拾房间的时候不小心“藏”到了哪里。现在看来，是有人想诬陷我。
五、白家明
“看着他。”白家明对身边的警员说了一句，走出审讯室，走进观测室。
“你怎么看？”白家明冲其中一个警员问道。
“不像是说谎。如果真的是他，那他就太蠢了，蠢到留下指纹，自己报警，把自己送上嫌犯的位置。”警员继续说道，“更何况法医报告也明确提到，按照伤口的位置和力度来看，凶手的身高应该在一米六到一米六五，但晏飞的身高有一米八，所以我觉得不会是他。”
“一米六到一米六五？”白家明撇着嘴，若有所思，“是个女人？”
四十分钟后，嫣然闯进警局，气儿还没喘匀，就急着向白家明讨要说法：“到底怎么回事啊？晏飞他不会杀人的，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放心。我们不会乱抓人。”白家明解释道，“但他有很大的作案嫌疑，我们必须扣他48小时。”
“怎么可能！”嫣然急得快要哭出来。
“你先别急，如果找不到其他更有力的证据，时间一到我们就会放人，你懂的。”白家明迈步离开，没走多远，又转身问道，“刚才，你真的在家看电视？”
“当然。”嫣然回答。
白家明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低声对身边的警员说：“嫣然在撒谎，派人盯着她。”
“您怎么知道？”
“从她们家赶到警局，步行不超过5分钟，急着跑过来连3分钟都用不了，可是她着急忙慌赶过来用了快一个钟头，她当时肯定不在家里。”白家明面色严肃，“还有那把锤子，上面有晏飞的指纹，如果晏飞没有杀人，你觉得指纹从哪里来？”
六、聊天室
您的好友木木进入聊天室
千金：听说了吗？TY死了。
木木：听说了。
千金：天哪，怎么会弄成这样？
木木：不会是你吧，装的人畜无害，其实一早想要把我们全部杀掉。
千金：怎么可能！你要相信我，我怎么可能杀人呢！
木木：哎，好吧，我知道不会是你。现在看来，仇杀的可能性太大了，也许我们早就被盯上了。
千金：我听说警察抓了YF。
木木：果然是他？
千金：不好说。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木木：会不会是那个女人？
千金：我有个主意。你给那个女人打电话，就跟她说，其实你留了十年前她杀人的证据，威胁她如果她胡来，你就把证据交给警察，大家鱼死网破。
木木：为什么要我来？
千金：我不会撒谎，我会露馅的！
木木：你这是要害死我。
千金：也没说一定是她啊，看看她什么反应，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木木：好吧，如果我死了，你就快点逃吧，去别的国家躲几年，或者干脆就别回来了。
千金：要不，还是算了，我们去自首吧，还是看守所比较安全。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木木：不行。你有间歇性精神病史，你去自首，没有证据，警方不会轻易翻案，根本没这必要。
千金：那怎么办？
木木：放心，交给我吧。如果真是那个女人的话，选在同学会上杀人就是想找YF做替死鬼。在警方扣留他的这48小时之内，我们都还有机会。
千金：你一定要撑住啊，别剩下我一个人！！！
木木：别担心，胆小鬼，我会保护你的。
千金：谢谢……
木木：好，不说了，完事儿给你打电话。别忘了删聊天记录。
千金：嗯。
木木退出聊天室。
千金退出聊天室。
七、南晓芳
学校里死了人，从背后被人敲头，够劲爆吧！
南晓芳发了新闻报道，第一时间把学校推至风头浪尖，南晓芳也再次站在了舆论最前沿，成为争议的使者。
“学校里出了凶杀案，这么牛的新闻，你怎么挖出来的？第一手资料，可是比警方还要快。‘为姐报仇怒杀校友’案子还没结，你就敢这么写，不怕吃官司啊？”白家明把手机摔在南晓芳面前。
“经我手的新闻不计其数，为了正义，怎么能畏首畏尾！这就是我，一个职业记者的专业素养。”南晓芳笑着说，“从我收到那条短信开始，我就知道会发生大事件。所以一早就在学校蹲点，没想到你们还真来了！”
“你好像很得意。”白家明说，“可你这报道多半是你的胡乱猜测，这会给案件侦破带来很大的麻烦。”
“您这可是冤枉我了！我的每一篇报道，都是网站领导审核过才发出来的。更何况——”南晓芳微笑，“婚姻自由，恋爱自由，言论自由。我可是个自律的撰稿人。”
“你这么报你母校，报你同学，不怕人家说你忘恩负义啊？”
“警官先生。大义灭亲，你总该懂吧。”南晓芳扬起了下巴，“做我们这行的，就像是伸张正义的侠客，现在这个社会黑暗势力太强大，当然需要我这样的大公无私的记者！”
“好吧。这条新闻又推了你一把，能成功上位吗？”白家明笑着问。
“警官先生。我是个自律的撰稿人。”南晓芳严肃回答。
八、嫣然
48小时后
晏飞神情疲惫不堪地走出警局，嫣然在外面迎他。
“晏飞！”嫣然拉住他的手臂，“不要查下去了，你斗不过他们的！”
“不行，你别拦着我！”晏飞甩开嫣然的手臂，吼道，“我一定要找出真凶！我告诉你，这件事情百分之一百跟我姐有关！”
“晏飞！”嫣然冲到晏飞面前，神色急迫，“你疯了吗？查案这种事情，就交给白师兄，他们是专业的，相信他们的办案能力吧。我们回家好不好？再查下去，真的很危险的，我真的不想你有事啊！”
“白师兄，白师兄，你去找你的白师兄吧，别跟着我！”晏飞头也不回地离开。
“晏飞！”嫣然吼着，无力地目送晏飞离开。
九、晏飞
我回家冲了个冷水澡，让自己镇定下来。
我不该对嫣然那么凶的。她也是担心我。想想自己真是过分。但我不能放弃，我有感觉，凶手已经在我眼前。我不可以认输。
嫣然也回家了。
她见到我，就抱住我，轻声说：“不要查下去了，算我求你，好不好？”
我轻轻亲吻她的脸颊，说道：“我爱你，对不起。”
我推开她，她哭着说：“我不能没有你。”
我停下片刻，还是选择了离开。
十年前的事，我以为我放下了，我以为我不在乎，但原来不是。这件事像个定时炸弹，终于在十年后的今天爆炸。如果查不出真相，我会寝食难安。直觉告诉我，凶手想要杀掉所有目击者，再把罪名嫁祸给我。我不会让他得逞。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梁橙和冯音，确保她们的安全，可她们能相信我的清白吗？
我打给梁橙，梁橙关了手机。
我打给冯音，电话里的冯音也开始哭泣：“晏飞，你出来啦？梁橙她不接我电话，我怕她出事，你快去她家看看她呀！”
“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我一边跑，一边说。
“你先去吧，我马上就到。”冯音挂掉了电话。
冯音，你大爷的！她家在哪儿啊？
再打给冯音，她又不接电话了，真是耽误事。
我打给南晓芳，南晓芳果然知道梁橙的地址。
“你找她干嘛呀，喂！是不是出事了？”来不及和南晓芳解释了，我自己赶过去。
不祥的预感灵验了。梁橙的家门虚掩着，她趴在地上，头发散乱看不清脸，脖子上插着一把医用柳叶刀，鲜血流了满地，还未干涸，看来凶手刚刚作案离开。
这次我不可以被警方抓住。
忽然，我听见楼梯间有动静。是凶手！他还没走远。
静谧，静谧，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我们僵持着，但我知道，那里有人。
突然，我放开脚步，展开追逐，那人也迅速下楼，我追下去，到了一层，却不见了人影。可恶！
转过身来，竟撞上南晓芳，吓我这一跳。
南晓芳也吓了一哆嗦，差点把手中的相机扔了。她强笑道：“是不是出事了！”
“梁橙死了。”我努力把气儿喘匀，问南晓芳，“你看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没有啊。这不就你一个吗？”南晓芳轻声说，“喂，你老实告诉我，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你想什么呢！”我气急败坏，“当然不是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南晓芳黑着脸，咬了咬嘴唇。
虽然她还是一副死要新闻不要命的架势，但我看得出来，她真没什么底气。说到底，不过个女人。
“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看起来真诚极了。
“可你每一次都出现在案发现场，这也能算是巧合吗？”南晓芳和我对视三秒，随后叹了口气，“好吧，我也只能相信你了。我只是想要新闻，你可不要杀我啊！”
“谢谢。”虽然我不知道这女人哪里来的勇气，但南晓芳说她相信我，我真的很欣慰。
“如果梁橙也死了的话，那冯音岂不是很危险？”南晓芳说道。
对了，冯音！她会有危险！
南晓芳报了警，叫了救护车。
我一边往小区外面跑，一边给冯音打电话，祈祷她平安无事。
电话竟然接通了！
“冯音？梁橙出事了！你在哪儿啊？”我停下奔跑的脚步，粗气直喘。
“晏飞，你听着。”冯音抽泣着，“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和你通话了。”
“你胡说什么，你一定会没事的！”
“不。我现在在去梁橙家的路上，有人动了我的车子，刹车失灵，车速越来越快，我马上就要……”冯音哽住了，说不下去了。
“你把住方向盘，把油耗光，一定不会有事！”我大声说到。
“来不及了。晏飞，你听我说。”冯音深吸口气，“我喜欢你，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喜欢……我知道我很傻，但是……”
“你好好开车！”我吼她。
“我不想你有事，所以我要把真相告诉你。”冯音声音颤抖而无力，“其实十年前我们四个人说了谎。那天，天台上，除了我们四个之外，还有一个人，是她推晏萍下楼的，我们本来不想隐瞒，但校方怕这件事会损坏学校的声誉，逼着我们给假口供。推你姐姐下楼的是，她是……”
冯音话音未落，一辆车子飞驰而过，撞向路边的指示牌，强大的冲击力让车子打滑，翻滚，爆炸，火灾。
手机里只剩下无尽的静谧。
“冯音，冯音！”我一阵眩晕，浑身瘫软，蹲坐在地上。
是谁，到底是谁！
思维飞速流转，画面不断闪现。还有一个人，天台上还有一个人？
“晓芳，我们去学校！”我吼道，“校方对十年前的坠楼事件有所隐瞒！”
“就算你去了，他们也不会说的！”南晓芳如此说，“这件事情没有证据，也没有其他知情人了，去学校根本没有意义！”
“那我们怎么办？”我急促地喘息着，“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晏飞，你要挺住！”南晓芳严肃地对我说，“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我想，我知道推你姐姐下楼的人是谁。”
“谁？”
“嫣然。”
不可能，不可能是嫣然，怎么可能是她！
仔细想想，嫣然这些日子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了。从一开始的神色匆匆，到后来小韩死亡时的冷漠无感，再到后来的惶恐不安。
不会，不会是她！
我拼命摇头，耳边却回响起嫣然的声音：“不要查下去！”
为什么不能查下去？
她是不是害怕我查下去，会查到她？
不，怎么可能！
南晓芳却不依不饶：“晏飞，你仔细想想这些案件的细节，小韩死那天，我们都喝了酒，只有她没喝，为什么？”
“杀死唐越的凶器上有你的指纹，指纹哪里来的？没猜错的话，那把锤子是你们家的，对吗？既然凶手不是你，就只可能是她！”
“你来梁橙这里的事情，嫣然她一定是知道的！她掐准时间抢在你找到梁橙之前杀了她。我给嫣然单位打过电话，他们说她最近几天请假没去上班，她去哪儿了？”
“不可能！嫣然她不会杀人的！”我的精神已经几近崩溃，根本无法思考。
“晏飞，你不信可以自己去问。我也不希望是嫣然，可你能打破我的推论吗？”南晓芳看着我，叹了口气，“你不能。”
是啊，我不能。可我该怎么办，报警抓她？我不能那样做。她是我妻子，我爱人，是要和我携手走过一生的最亲近的人。
南晓芳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你先回家，把家里的伤人利器都收起来，然后和她摊牌，劝她自首，我想，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我决定按照南晓芳说的做。
我回家，把所有能上人的工具都收到了阳台。我多希望是我们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嫣然回家了。
我们分坐在餐桌两端，神情黯淡。
“你没事吧？”嫣然关切地问道。
“你知道吗？”我反问她，“梁橙和冯音都死了。”
“啊，天哪，怎么会？”她语气惊讶，神情却并不紧张，“报警了吗？我没听白师兄提起过。”
我冷笑着说道：“连你也不相信我了吗？”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早就跟你说过，叫你不要查下去，可你就是不听，为什么？他们现在怀疑你，不是没有道理的。”嫣然全无笑意，叹了口气，“其实有件事情我早就该跟你说清楚的……”嫣然面色凝重，“我怀孕了，快三个月。”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不知道是喜是悲。
她掏出一张诊断证明：“其实这几天我都没有去上班，我休年假回我妈那儿了，她带我去做的检查。本来我还想着，等你生日的时候告诉你，给你个惊喜。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我不能再等了。我真的很担心你，我怕你出事。我和孩子都不能没有你，不要再管案子的事情了，好吗？”
等一下，如果嫣然真的怀孕了的话，那一切的疑点就都解释的通了。之前神神秘秘，对我冷淡，同学会上不喝酒，都可以解释。
我真是太笨了，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发现呢！
我太开心了，竟然喜极而泣。
“喂，晏飞，你没事儿吧？”嫣然眉头微蹙。
“不是你，不是你！”我努力忍着，可还是快笑疯了，连连摆手，嘴里还不停滴念叨：“我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爸爸了！”
突然，门铃响了。
“你坐着，我去开门。”我乐呵呵地跑去拉开房门，南晓芳站在外面。
我把她请进屋里，关上门，对嫣然说：“嫣然，你看谁来了！”
十、校长
“校长先生，媒体已经盯上你们了，我想您应该向警方说实话。”白家明严肃地向校长施压，“十年前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想您应该知道。”
校长笑着回答：“恕我无可奉告。”
“您不说，我也大概了解。”白家明微笑，“那并不是一起简单的自杀坠楼案，四个学生目击了案件真相，却受到校方威胁，选择保守秘密。十年前的事情，我没有证据，也不想追究，但是现在，四个学生都已经遇害，难道您还不肯说出真相吗？您还配做老师，做校长吗！”
校长沉思片刻，叹了口气，说道：“当时的情况，大家都不想的。是场意外，一个学生不小心把另一个学生推下去。我们学校的境况已经大不如前了，再有负面新闻，真的是受不住。何况推人的孩子，还是学校一等一的好学生……”
校长说到此处，摘下眼镜，眯起了眼睛。
“那个学生叫什么名字？”
“南晓芳。”
十一、晏飞
话音未落，什么东西重重地打在了我的后脑勺上，我也顺势倒地，天旋地转。那一瞬间，我好像明白了一切。
多出来的人真的存在，不是我，不是嫣然，是南晓芳。
该死！我早该想到！
嫣然的嫌疑从一开始就应该排除。唐越群发到她手机上的那条短信被我删掉了，她根本不知道唐越当天会在学校天台。
嫣然对白家明说了谎，她当时的确不在家，而是在去医院产检的路上。
而南晓芳从一开始就露出了马脚——要是没有她，根本不会有什么同学会啊！
而且，四件案子发生时，除我之外，她也全部在场。尤其是梁橙那次，是她赶在我去之前杀死了她，我在楼梯间追的人就是她，可她却突然出现，还先发制人地让我相信了她的无辜。
嫣然！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泪水混在血液里，眼前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十二、嫣然
“南晓芳，你在做什么！”嫣然满脸惊恐地盯着南晓芳。
“对不起，嫣然，我知道是我不好，但是我没得选。”南晓芳手里握着锤子，面部抽搐，“再这么下去，所有人都会知道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怎么会……当年的事是晏萍自己想不开，不关你的事啊！”嫣然一边后退，一边说道。
“嫣然，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那件事情的后果有多么严重！”南晓芳面目变得狰狞，眉毛拧在一起，“要说晏萍的死，你也有份的，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提心吊胆！”
嫣然用力摇头，用双手掩住耳朵。
“我是替你去找晏萍摊牌的，是不是！她不想你和晏飞来往，当着面做好人，背地里欺负你，那天是我是去替你出头的！”
“可我没让你杀了她啊！”嫣然高尚喊道。
“我没想杀她！我是不小心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南晓芳哽咽着落下眼泪，“我太害怕了，根本没注意到当时天台上还有四个人。后来校长找我谈，他说他会保护我，保护学校……我不知道校长用了什么方法让他们闭嘴，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已经超过18岁了，不再受《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如果把真相翻出来，我就得去坐牢，我的前途，我的未来……我可是年级第一，被称作学校复兴一代的领军人，校长需要我，学校需要我，我不可以承认，不可以！”
南晓芳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监控录像带应该是有的，我猜是校长他偷偷藏起来了，我不知道小韩用什么方法弄到手，他用那玩意儿来威胁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勒索。我忍无可忍才铤而走险。那天夜里，我去小韩家找那盘带子，翻得天翻地覆，我找不到……然后我收到唐越的短信，唐越他猜到是我，我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那冯音和梁橙呢，为什么杀她们？她们是无辜的！”
“我没想杀她们，是她们先找我麻烦，说什么找到了证据，录像带在她们手里，不就是想要钱嘛！”南晓芳突然大笑起来，像个疯子，“你不知道梁橙有多惨！她拿着把手术刀想要自卫，结果脚下一滑，摔在地上，手术刀插进了脖子，我连动手都省了。还有那个冯音，她该死，她们全都该死！”
“你到底想怎么样？”嫣然哭着，泪水溢出眼眶，“晓芳，去自首吧，你跑不掉的！”
“对不起，嫣然，我没有退路了。”南晓芳丢过一只小瓶子，笑着说道，“吃了它，一切就都结束了。不会痛苦的。”
嫣然颤抖着手，拧开瓶盖，抽泣不止。
突然，一个身影闪过，伴随着瓷片碎掉的清脆声音，南晓芳倒在了血泊之中。
“晏飞，晏飞！”
晏飞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拾起角落里的古董花瓶，用尽全力地砸在了南晓芳的头上。南方倒下了，他也倒下了，后脑勺还在流淌火热的血液。
嫣然抱住他，泪水滑落在他面颊。
南晓芳颤抖着，挣扎着，又要起身，目光里充满了杀意。
“不许动！”
十几个警察破门而入，迅速将南晓芳制服在地，救护人员也火速赶到，带走了受伤的二人。嫣然一路上哭着，握着晏飞的手，流干了眼泪。
十三、晏飞
白家明在小韩家地板的暗格里发现了十年前的录像带，证明南晓芳是推晏萍下楼的凶手，南晓芳对其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知名记者南晓芳将被法院以故意杀人罪起诉的消息不胫而走，即刻转载于各大报刊头版头条。
我的伤并无大碍，只是有点心疼那个价值不菲的古董花瓶。
出院以后，我重新回到工作岗位，看着那些可爱的高中生孩子们，忽然又泛起慨叹人生的毛病。
教育究竟是什么？
它会把孩子们变成什么模样？
如果我现在告诉他们，在未来多少年后，你们当中，有的人会被骗到破产，有的人会惨遭杀害，有的人会走火入魔变成疯狂的杀人犯……那么，还会有多少人敢终日喜笑颜开，打着小抄，聊着八卦，交头接耳？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同学们好。”
“老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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