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

爸爸腿部受伤的那年，我十三岁。经历了那一次变故，我一下子变得沉默且有些老成。周末回家会主动替妈妈给爸爸端尿洗脚，给他找书看，陪他聊天，将学校里的事。在爸爸腿稍好一点时，搀着他到院子里晒太阳，在那一米一米的阳光下彼此慰藉。

总记起院中的梨树，开花时节，纯洁的白花开得灿烂且热烈， 洋洋洒洒把整个小院儿装点的格外清丽。陪爸爸看花，在那台阶上静默，感知那安静的花香和着清风闲荡。爸爸爱极了花，总会把一些知名不知名的花安置在小院里的角角落落，一年四季让小院成了百花园，蝴蝶共舞热闹非凡。那两棵梨花也是在野外所得，在我还不记事的岁月里在院中落户，如今早已一树绿色，一树清风地顶了好多年。

爸爸的脾气一直很温和，却在卧床的那段时间里显得有点暴躁，每天急着下床，急着沿着床边儿挪，急着用不顺手的拐杖。时而因自己多走了几步而高兴，时而望着安静的小院又突然低沉。我能看到妈妈的矛盾和无奈。“多走走也好，但别累着。”她常说，我清晰地记的妈妈从医院回来时抱着一双鞋，“你爸老说你该买双厚点儿的鞋了。”在自己人生的他病痛中，这关于儿女的琐事依旧是他心中的最重，每每念及此总至泪水潸然。

我想爸爸一定幻想过自己的儿女成为优秀的人，成为不平凡的人，可这么多年日子一天天流逝，他的儿女依旧平凡且普通。不太突出的成绩，不算有名的大学。也许这些在他看来并不那么重要，以至现在的期望只是和睦的家庭，安稳的工作。最爱梨花将落的时节，嫩绿的枝叶中百花缤纷，清爽怡人，微风过处落英纷纷，一地洁白。开花时节会把爸爸搀坐在院中的老木椅上，然后拿一把大剪子修剪花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整理一下葡萄架，给月季树剪个形状做些异想天开的嫁接。日子是那样的平淡且温醇，经年俞清。

后来爸爸的腿渐渐康复。在那两年中往往复复折腾的住了几次院，而我只去过一次。在家的时候已流过很多泪，搭亲戚的车探望，只是一见面就怔怔地流泪，强忍不住，独自出去哭匆匆地回家，竟没说过一句话。那是我第二次去县城还不识路。两年过后，他去参加我中招一百天家长会，老师安排了游戏，我陪着他坐看别人玩。猛然发现他已是那样的苍老，步履不再迅捷且有力，乌黑的头发中竟有白色点点。还是十三岁时的记忆，他穿着洁白的衬衣，搭我们学校的车去看入学一周的我。客客气气有礼貌地跟老师请假，腰板直挺，语言有力，可短短两年从病榻上再站起来已换了容颜。

很喜欢史铁生的《谷欢树》，但从不看评论，一遍又一遍，流过泪，但更多是怅然，怔怔而呆，说不上是寂寞还是悲痛。曾认为我十三岁那一年已流尽了人生中的所有泪水，后来想想只觉可笑，人生在世，那点悲痛只是百花一束，况且眼泪并不是伤痛的代名词。合欢树依旧年年迎风，梨花依旧岁岁花开。经年渐长，淡淡的温情却如阳光，如影随形、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