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

文｜民国十年

水鬼

说起水鬼，不得不说游泳。

游泳，一件看似在生活里相当常见的事情。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好像都能插上几嘴，也许是或有趣或离奇的故事，也许仅仅是一些已经是常识性的劝言亦或忠告。总之，是人尽皆知，无人不晓的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情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件极为常见的技能，在我而言，依然皮毛不懂，甚至还有一些畏惧。谈及原因，如果说都怪我脑袋不灵光、生性太胆小懦弱、不努力没坚持才有了今天的结果，那么，我实在是冤枉得很呀。

记忆中，最早接触“游泳”大概还是孩童时期吧？那时候，在我们家的南面不远处，沿小径穿过一片农田，就能看见一座由红砖相砌的双拱桥。拱桥东西而卧，连接着两岸的田野和村落。在双拱桥的腹下，横亘着一条南北走向的河——白沟河。

小时候，白沟河里的河水还很满，尤其是夏天。有时，水面能涨到离桥沿不到半米的距离，我和小伙伴们就会坐在桥上，把脚放下去，一起一落的拍打水面，听水声“啪啪”作响，看水花四处迸溅，觉得甚是有趣。这时，有拉着架子车的村中大人经过，总会故意抬高嗓门枕着脸说：“赶紧上来！等下水鬼出来喽，把你们都拽下去！”听了有“水鬼”的我们，一骨碌都爬了起来，生怕脚抬慢了，会被“水鬼”抓去而吃掉。

在水边，大人们拿“水鬼”吓唬我们，回到家，父母也常传说有关“水鬼”的故事。从此，一个红眼睛绿鼻子的水鬼的形象就被刻在了我幼小的心里，不管是什么河，也不管河里水有多么浅，总之，里面都有一个小鬼儿在等待着逞能的孩子。

可是，水鬼竟然会怕大人，甚至只是比我们高一些，也同样是孩子的人也能震慑到那些所谓的水鬼们。于是，我就梦想赶快长大，好吓跑那些水鬼，不能再靠近我。

夏天的傍晚，在高温里劳碌了一天的村里的男人们，总会把手巾搭在肩膀上，趿拉着拖鞋，悠然的朝白沟河走去。一条白色的毛巾搭在黑黝黝的肩膀上显得格外的刺眼，仿佛这条毛巾就像是护身符一般，让水鬼也心生畏惧。

一天的疲累和倦怠，在男人刚刚走出家门的时候，就已经被可预见的凉爽和刺激而击败，消失的无踪无影，看上去就像一个刚刚从梦中醒来，朝气蓬勃的年轻小伙子一般。

有时候，父亲也会带上我，而我出于好奇也就跟着去了。但是当父亲在一个较为平缓的岸边，脱下衣服，小心翼翼的往深水处走过去的时候，我总是连鞋子都还没有脱下。看着父亲身后的水域，在渐晚的天色里，显得特别的黑。那里生长着有各种水草，在水里摇摇晃晃，仿佛无数只手在摸索、在试探、在寻找。这时的我，又把本来就不太情愿退下的裤头又迅速的提了上去。

“爸，我不洗了！我听见我妈喊我了……”如此一句违心的话，一句明显的谎言就这么脱口而出。

“那你回去吧！让你妈给你搓搓！”父亲又向更深处游了过去，没有回头。我看见在父亲身后，那无数只手摇摆的更厉害了。我的担心没敢说出来，就这样惴惴不安地走向了来时的路。

那次以后，父亲又多次提出要我一同到河边洗澡，我都找各种借口予以推辞了。再往后，父亲再没喊过我，都是带着大我三岁的哥哥去。其实，父亲不知道，哥哥他自己一个人也经常去。这是个秘密，哥哥不准我告诉爸妈，还说，假如我告诉了他们，水鬼就会来抓我。

然而，当我在学校学习了科学时，科学老师告诉我们“世界上是没有妖魔鬼怪的，那些都是人们编出来骗人的”。那时候我才明白，村里大人是骗子，哥哥也是。

当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的时候，不再相信白沟河里潜有水鬼的时候，我也愿意尝试一下河水的清爽的时候，可是，白沟河没有了水，白沟河彻底变成了一道沟。杂草丛生的白沟河，一年四季，要么野草野蛮疯长，要么一片枯黄，有好事者一个烟头的投掷，白沟河又成了一汪火海，那疯狂的火苗，似乎又是另一种鬼的化身。

白沟河没有了，我也长大了。连县城里都没有游泳馆，乡下就更不能奢望了，直到念了大学，依然未能把游泳学会。

还记得在大二那年的暑期，和朋友白洛去P城的科技大学找一个老朋友宋奇。P城风景优美，又是历史名城，特色小吃也十分丰富。这些，宋奇都带我们一一领略了，但是白洛未能尽兴，一直心不在焉，怏怏不乐。

问及缘由，白洛说：“昨天，在逛你们校园时，我好像看见了游泳馆，里面游泳的男女都有……”

听了白洛的话，我们都不约而同地一片唏嘘，大笑起来。没想到连鲜美可口的特色小吃、悠久深远的历史文化、美不胜收的绿水青山也不能再打开他的心扉，而一直另他闷闷不乐的竟然是一个小小的游泳馆，还有里面的“赤裸”青年。

游泳馆原本就是对外开放的，宋奇决定带我们进去“游”一遭，这使白洛面容添了不少喜色。为了此次游泳，白洛还决定买条泳裤。我虽然不会游泳，但是为了合群，不搞特殊化，也买了一条。

然而，当我们兴致勃勃的换上泳裤，走近游泳区的时候，发现里面除了两个“看护”，再无一人。白洛没有说话，我们知道他大失所望，都在默默偷笑。虽然没有帅哥美女，但泳裤不能浪费。泳，还是要游的。可是没想到的是，不仅我一个人不会游泳，就连最热心的白洛也是一个“旱鸭子”。大家不免对他开始口诛笔伐，一番戏谑了，游泳馆的上方，不时地响起一阵又一阵欢快的笑声。

后来，进来了几位女生，然而，人家都是资深玩家，根本不瞧不上我们所处的浅水区，白洛兴致已尽，索性回去换掉泳裤。作为陪同，我们也就跟着一个个爬上了岸。

时隔多年，我的泳裤依然还在，自打科大回来以后，再没穿过，游泳的事也是一直处于耽搁状态。而我的一些昔日老友们，不能像我，大抵早就练就了一身游泳的本领。

我还在浅水区徘徊彳亍，而他们一些人愈游愈远，愈远愈游，再也没有回来。

有时候，我恍惚觉得，村里大人没有骗我，哥哥也不曾有，那水鬼是存在的，它不仅喝干了白沟河里的水，还抓去了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