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喜欢读书,却算不上一个爱买书的人。家中不大的书柜,新书旧书杂然罗列,数数也不过百十来本吧。友曾手指书柜断然曰:“书,太少!”
少便少啦,我也从未打算做一个藏书家。况随园老人袁子才早在两百多年前就手拈胡须严肃地告诫出一句深有哲理的传世名言——“书非借不能读也。”
这话对我影响深刻,所以年轻时读得书多是在图书馆、同学同事朋友手中借来的。买的书寥寥。却是这寥寥,给我留下几段温暖美好的回忆。
按顺序排排,先说廖静文著的《徐悲鸿传》。那是1984年,我刚参加工作,在南京市栖霞区的一家知名工厂实习。工厂是一座始建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老厂,当时算得上技术成熟,工艺先进。厂区内树木茂盛,繁花簇簇,俨然一个花园式工厂。当时全国各地的兄弟厂家不时派员去那里实习。那段日子,是忧伤而快乐的。忧伤来自雏燕离家的思念之情,快乐则因初涉集体生活的新鲜自由。工厂临近长江,周边都是乡村,一家门脸不大的厂区供销社是我们唯一能够消费的地方。在那里我买过一本黑皮硬面抄和墨水、钢笔、白糖、牙膏等生活学习用品。差不多翻厌了带去的两本唐诗宋词后,大伯来看我。他带我去栖霞。那时栖霞好像只是个小镇子,但比起实习的工厂还是要繁华的多。大伯带我到小饭馆开过荤后,我们一同跨进栖霞镇上唯一一家书店。任何时候,想起与大伯有关的人和事,最不能忘怀的就是那两句暖到心头的话,“你要吃什么?大伯给你买!”“你要什么书?大伯给你买!”那一次,大伯给我买了两本书,一本是《外国箴言》,一本就是《徐悲鸿传》。《外国箴言》很久前送给了极爱读书的外甥女,《徐悲鸿传》一直跟着我。每次翻看它,就会想起大伯,心立即就被一种宽厚亲切慈蔼地包裹住。
蒋碧薇的《生死之恋——蒋碧薇回忆录》(我与道藩),是1988年在宁国新华书店购买的。完全是因为阅读《徐悲鸿传》的缘故,我迫切期望去了解那个背情无义的女子。她有着怎样虚与委蛇的笑容?怎样冷酷恶毒的心肠?又怎样公然红杏出墙,深深地伤害我崇拜敬仰的大师?寻寻觅觅,皆无缘得见。是十一月的下午,冬日的阳光暖暖地晒着干净的街道、行人和光秃秃的树。我迫不及待地踏进宁国新华书店。它就立在那里,在一排书的最前列,好像专为等着我的到来。寻觅和等待,整整四年,那一刻,我们终于结缘。封面上的女子,短发、长箫,在白鹭苍树的背景衬托下,她优雅的气质和幽怨的眼神如清冷的箫声,直透心底。不记得看过几多遍,厚厚的一本书,翻得已经松散。只记得在年轻或人到中年的很多个夜晚,均看得沉醉。被书中真情真爱直逼出泪来。那时节,人还原为本真的人,挣脱了道德、政治的藩篱,我看到一个美丽而坚韧的女性,在国破家亡的逆境中如何一步一泪地谋求生活,如何一怀痴情地追随真爱。天下女子千千万,敢于直面内心追求真我者几何?自此书始,彻底颠覆了我原来对蒋碧薇的诸多负面印象。蒋碧薇,弱女子,真丈夫。
遗憾的是《生死之恋——蒋碧薇回忆录》(我与悲鸿)卷至今寻觅不到,终是没能凑齐全套。
先于蒋碧薇回忆录购买的一本《外国美术名作欣赏》,也是我极喜欢的一本书。其实美术于我,不过是小学生上课无聊时在书页边画画小鸡小鸭和半边人脸,如此而已。记不得为何会买这本书,是为了填补美术知识的空白?不会!因为深知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功利主义者。还是缘分,看见了,喜欢,就买下。
喜欢(俄)列维坦的《春—春潮》,那些水中宁静的树,于静立中默默传递出生命的脉动。喜欢(意)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和《春》,那自幽静的爱琴海中冉冉诞生的少女维纳斯是如此的忧郁美丽。而《春》中的优美三女神恰似舞动的旋律,洋溢着春天浓郁芬芳的生动气息。喜欢提香《人间的爱与天上的爱》,那种古代牧歌式的情调令人心醉。《拉奥孔群像》中肉体痛苦造成的身体极度扭曲令我震撼不已。不喜欢日本版画浮世绘,觉得隔着纸,都能嗅得见浓郁的脂粉味儿。
最喜爱的是(法)柯罗《孟特芳丹的回忆》。“湖边森林的一角,晨雾初散,清新的林地与湖面的水汽构成一种温暖湿润的大自然感觉。”在这样的背景中,穿红裙仰头在小树上摘草菌的妇女和树下采集野花的女童、手指小树的男童,成为宁静画面中最为生动的元素。未曾恋爱的时节,第一眼看见这幅画,我就忍不住把自己想象成画中摘草菌的妇人。我向往那样的生活,母亲、孩子、爱,人与自然和谐相拥。柯罗曾说,“艺术就是爱。”这幅画是最完美的体现。
那本《外国美术名作欣赏》被当做爱的使者,寄送到一座临水的小城。在城头的女墙边,徘徊过一个满怀诗情的青年。如今初恋如远逝的水,只留下清凉的回味。过去的岁月只活在记忆里。书柜中的这一本是1988年在宣城书店寻到的,年久月深,封皮已经缺失一角,如同不再完整的流金岁月。
近年来七七八八到是买了不少书。原因有三,一是手头宽裕,二是网购方便,三是老眼昏花不堪在电脑前长时间浏览。但这样的购书,总觉得少了值得咀嚼的回味。隔着玻璃,看它们整齐鲜亮地排列在书橱中,半是眼熟半是陌生。而老友故交的温暖,终是要向时光染黄的旧书中去寻。看见它们,恍惚又看见了那些青春花影,岁月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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