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梦境

清醒梦境

01

“你会不得好死的！”

神情悲切的女人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不断地重复这句话，好像她绝望的程度已经不能用更多的语言来表达。

她枯黄的头发在撕扯中乱成一团，穿着警服的几个人费了不少的劲才将她带走。

“滚吧！”程皓朝警车狠狠地甩了一下手。

好不容易休假补眠，却还是要被上门骚扰。

被带着的女人来自己家门前哭喊，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

那个女人名叫陈茵，按她的说法，她是为她的丈夫讨公道而来。

一年前，陈茵的丈夫王启使用了程皓公司的保健品，不久后腿上的肿瘤迅速恶化，最后到了不得不截肢的地步。

之后王启的家人向公安局起诉程皓的保健品公司，经调查后由于没有找出犯罪事实，所以最后不予立案。

助理陈盛告知程皓这件事的时候，他正在整理的公司准备送审评优的材料。

“告我们虚假宣传。”程皓冷笑一声。

“那是他们愚昧。我们公司的产品根本就没有问题，我们是如实宣传！中断化疗的是他们，主动买我们的药的也是他们，截肢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已经在网络上比较权威的平台发布这件事，起诉不成，看样子是想通过舆论的力量声讨我们……”陈盛把搜出来的网页给程皓看。

陈茵在网上诉说了自己一家的悲惨境况，王启和自己都是普通工人，育有两个孩子，家中还有年迈的老母亲。

如今王启失去了一条腿，几乎等同于家里倒下一根顶梁柱，加上治疗用药，家里的积蓄也差不多见底了，如果当初没有听信程皓保健品公司的广告，相信他们的保健品有抗癌的作用，也许就不会中断化疗，也许王启的一条腿就能保全……

此文一发出，果然引起了热烈的讨论。

程皓看过去，咬咬牙“：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件事给我压下去。”

“知道了。”陈盛回答道。陈盛算是公司的元老，也曾当过自己父亲的助理，风浪见得多了，处理起来肯定会得心应手。

程皓捻了捻手里材料，这段时间“全国百优企业”评选，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紧要关头出什么乱子。

02

是夜，程皓又反复检查了公司材料数遍，才放下心去休息，他疲惫地盖上电脑，上床躺下后不久就昏昏然沉睡。

“来吧。”

“谁在说话？”程皓慌张地转身，再转身，可目之所及只有一片黑暗。

那似有若无的呼唤又传到耳边。

“来吧，来吧。”

程皓开始大喊大叫，直到用尽了力气。

忽然有人牵起了他的手。

那似乎是一只苍老的手，手上的厚茧刺激了程皓的神经。

“啊！”

程皓腾的坐起，一摸脸，全是冷汗。

是梦。又是这个梦，已经持续一周了。

可怕的是，程皓觉得那道声音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靠，肯定是被那疯婆娘给整的。”程皓一拳砸在被子上，他得想想办法。

第二天一早，程皓就驱车回老家，休假的时间有足足两周，回老家度假，他不信还会做噩梦。

程皓的母亲在他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白手起家经营保健品公司，几年前也因为意外去世了。

老家的房子虽然空空荡荡，不过强烈的熟悉感让程皓感到心安。

夜晚，月明星稀，伴随着窗外古榕树的沙沙作响，程皓早早就睡下。

“来吧，我带你。”

那是一道苍老的声音，有着经年之后变了质的沧桑感。

“谁在说话？!”那苍老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回荡，程皓心中的恐惧达到顶点。

“来吧，来吧……”

一只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手抓住了程皓的手臂往前扯。

虚无中程皓好像看见眼前出现了一个人的轮廓，而且人似乎是背对着自己的。

程皓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就被扯着搭上了眼前的人的肩膀上。

程皓想反抗，想大叫，却发现自己竟然丝毫动弹不得了，只能睁着眼，感受那人一步一步的动作。

眼前只有一个轮廓的人，竟将自己背了起来。

程皓屏着气，用力地想挣脱，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紧紧抓住搭在了那人的肩上。

“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轻飘飘的声音蓦地浮在耳边，接着开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03

“操！”程皓坐起身来，发现全身都几乎被汗浸得湿透。

坐在床上大口气地喘了几下，程皓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无名的恐惧。

天还没亮，程皓就匆匆收拾东西离开老家，半路上陈盛打来电话，“全国百优企业”评选的晚会就在两天后，程皓可能得提前结束休假了。

两天后的晚上，程皓顶着大黑眼圈参加晚会，自己的公司自然是进入了排名的，在发表完一番慷慨激昂的感言和致谢之后，程皓兴冲冲地和各领导上级敬酒。

奇怪的是，几杯下肚，平时千杯不倒的他这时走路竟然踉踉跄跄起来。

程皓感到有些迷糊，下意识地让陈盛在原地等待，自己要去洗手间。

谁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好久还是没有走到洗手间，一阵凉风吹过，程皓清醒了几分，发现自己这时竟然站在马路的中间，有飞驰的车辆擦身而过。

不远处一道耀眼的光直刺程皓的双眼，还没来得及反应，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他便感到身体腾空，风声在耳边呼啸，一声闷响过后，程皓彻底失去了知觉。

陈盛从酒店里冲了出来，隔着飞驰而过车辆看见远处倒在血泊中的程皓。

第二天，全城最大的保健品公司老总程皓车祸身亡的新闻占据了各大新闻站的头条。

新闻一出，立刻引发全民热议。

程皓的身份让人们格外关注这桩新闻，除此之外，让人们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当年程皓的父亲程建与程皓的死法竟如出一辙。

醉酒，冲出马路，车祸。

只是警方调查并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有人说是巧合，有人觉得是蓄意谋杀，但更多人认为，这是报应。

04

程皓死了，他没有立遗嘱也没有继承人，保健品公司面临着解散。

公司的人陆陆续续离开，陈盛不动声色地收走了程皓的杯子。

因为他需要销毁证据，杀死程皓的证据。

作为程皓的助理，每天在他的咖啡里当一点致幻剂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没人知道，程皓在车祸当晚是因为看到了什么才迷迷糊糊地走向马路中心。

当然，也没人知道，程建当年开车突然撞向路边的栏杆是因为看到了什么。

只有陈盛知道，他们都是罪有应得。

所有人都知道程家的保健品公司是靠什么发迹的，当年铺天盖地的投资热潮在老年人群中兴起，多少人拿着一辈子的积蓄投了进去，最后被榨干的，是他们一辈子的心血。

陈盛永远记得父亲悬在梁上的画面，他想象不出他的绝望是到了何种地步。

恶魔的藤蔓无时无刻不在肆意生长、延伸，它们与周围的藤蔓缠结成网，再延伸缠绕到每一位善良的平民的身上，勒住他们的脖子，榨出鲜血，一直到干涸为止。

05

“来吧，来吧。”

苍老沙哑的声音在虚空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来吧。孩子，我背你走。”

黄泉路上，有人佝偻着腰身背着一个畸形的人一步一步走向冥府。

背后的那人，双手紧紧地抓身前的人的肩膀。

他的上身紧紧的贴着那人的后背，下半身空空荡荡。

“来吧，我带你走……”

完

“这程皓其实也挺可怜的，死的时候尸体都不完整，身体被撞飞到栏杆上，腿和身体直接被截断分开……”

王启把手上的报纸递给陈茵看。

陈茵别过脸去自顾自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筷，手腕微微颤抖。

“身体不完整又怎样，他是罪有应得……”陈茵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王启望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右裤腿，知道她是在心疼自己“：没事的，过段时间我应该就可以恢复得差不多了，一双手不还健在，随便干点什么都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