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之境

话剧《无人之境》，作者品特。

一直以来，都觉得英国的话剧是一种极其特殊的艺术形式，苦于没有机会去实地欣赏，这次得知有NT Live在成都巡演，欣喜若狂。

看前没有去搜索任何相关信息，以免影响观感，单这个标题本身就能引起很多联想了：什么是无人之境？无人之境在哪儿？谁在无人之境？为什么在那里？内心甚至提前将之设置成为一部密室悬疑剧。事实证明，密室是真的，悬疑则不尽然。

好在看完之后，这些疑问都有了解答。Hirst的回忆和梦境，是最明显的无人之境，他所处的豪华居所就是困着他的监狱，也是实指的无人之境，原因倒是简单——老年痴呆症加酗酒。Spooner也有自己的无人之境，年老体衰却一事无成，仅靠所谓的诗歌诵读赏析会来给自己一点自尊，实际也处于被困的状态，他比前者强一些的是，好歹最后一幕他努力去争取过，试图走出自己的无人之境，虽然被拒，但起码说明他心中仍有些许希望的存在。Foster和Briggs是一对同性恋人，照管着Hirst的生活起居，也被困于这个房间之中，他们不愿离开，亦抵触外人——Spooner的进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他们的无人之境。也许，从广义的角度看，每个个体都身处无人之境，身体、思维、物质，都控制着我们，无法真正逃离。剧作者的想法更加悲观，给了Spooner一个悲剧的结局，终结了他的希望，让其继续受困于自己的阶级：那里永远不会运动，永远不会改变，永远不会变老，但将永远存在，冰冷，寂静。

Hisrt和Spooner本是偶遇，前者邀请后者去家里作客，故事就此展开。Hisrt衣着不凡，Spooner不合体的西服、不搭配的领带和脏兮兮的鞋，都显示出两人处于不同的阶级。两人进屋后沉默半晌，以 Spooner的一句“As it is?”打破僵局，随着伏特加和威士忌入喉，两人开始了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对话。这一部分其实不能算对话，因为基本都是Spooner一个人在滔滔不绝，从酒到诗，从幼时的回忆到现在的处境，从偷窥到情爱。他说体验不能代表什么，因为人人都有体验，但他所说的一切，也都只是他的体验。他没有意识到，正是这些体验，才构建起这个潦倒却带着些傲娇的暮年诗人，一个真实的人。Spooner一直试图挑起Hirst的谈兴，最终却刺激到了对方，摔碎酒杯后，爬回卧室（嗯，真的是爬，我好想去扶他一把）。

随后，两个看上去就不怎么正经的人，Foster和Briggs进门，声称自己是Hirst的家人，对Spooner展开了攻势，俩人各种自夸和威胁，让我觉得很不舒服，甚至直接在内心将其判断为骗子。后来才想明白，Foster这样夸耀自己的异性缘，实际只为隐藏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这时，做了噩梦的主人Hirst穿着单薄的睡衣，一只脚套着袜子冲进房间，开始叙述自己的梦境：自己在湖边看到有人溺水。但他无法确认是否是真实的，因为他的朋友都已经离开或者死去——只存在于相册之中，然后拿起威士忌对瓶吹，期望以此麻醉自己。另外，当Foster关掉房间灯光，音乐响起时，我真的以为会发生谋杀案……事实上这只是第一幕落幕而已，嗯。

第二幕开始已是清晨，Spooner在客厅的地板上睡了一夜，Briggs衣冠楚楚地推着早餐车进屋，把本来给别人预备的早餐给Spooner吃，后者穷酸地傲娇了一下，就开始狼吞虎咽地享受起煎蛋、黄油卷和香槟。此刻，Hirst换了一套比头天夜里更加优雅的西服出现，精神抖擞，完全不记得昨天发生过的事情，并把Spooner错认为自己曾经的朋友Charles（这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穿越到了X战警），开始喋喋不休地回忆二人的过往，Spooner几次试图说明对方认错了人却完全没有插嘴机会。当Hirst说起自己当年如何给Charles戴绿帽子的经历时，明明不是这个人的Spooner不知道是因为酒精的缘故，还是文人的清高，竟让他顶下了这个名字，并开始针锋相对地和对方争论自己在牛津时如何受欢迎，也曾染指Hirst的妻子。两人的回忆都不见得有多真实，然而这样两段虚假的回忆和争辩竟然能够丝丝入扣地重叠在一起，虽是荒诞剧的特色，也体现出人在争强好胜之际，相似度竟如此之高。

当Spooner准备离开之际，突然回身开始毛遂自荐，想顶替Foster的职位做Hisrt的秘书，这一段独白真是声情并茂、诚恳无比，甚至放下了文人高傲的身段，单膝下跪求收留。但无论他的演出多么卖力，看着舞台另一端铁三角般的三个人或冷漠或敌视的目光，我们不难猜到Spooner是无法融入这里的。果然，Hirst沉默半晌，说：“你刚才说什么？我们换个话题吧（得，X教授犯病了）。” 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也许错过了什么，慌张地问Briggs自己是否说刚才是最后一次换话题，确认是否已经换了话题，然而Briggs自然是不愿意Spooner“入侵”自己领地的，绕来绕去地把话题永远留在了冬天，将所有人置于各自的无人之境。

Spooner最后结语：“No. You are in no man's land, which never moves, which never changes, which never grows older, but which remains forever, icy and silent.”

剧终落幕。

这部剧要想看得简单，可以看作四个人在酒精的作用下胡言乱语，其中很多双关语可以引发笑点，而Ian相对夸张的动作和神情，让不懂得这些双关语的观众也能大笑出声。也可以看得不简单，对于各自人生的思考，曾经意气风发的Hirst如今受困于老年痴呆症，被两个仆人“挟持”在豪宅中，活在只有回忆的无人之境中；穷酸不得志的Spooner受困于自己的阶级，只能靠几个年轻人的追捧活在梦想之中；同性恋人Foster和Briggs满足于有吃有喝的现状，拒绝改变。那么，我自己呢？是否也活在某个无人之境中而不自知？若是，我是否有勇气走出来？若有，我该如何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