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硕大的操场上,我背着鼓鼓的书包沉默地站在队尾,心里蒙着考试带来的阴翳还有因轻装简行没带箱子的小小骄傲。我听着身边同学的谈话,不时地插嘴几句,安然的等待着军训的来临。
大巴启动,无意听见前排老师口中班里数学成绩的情况,心里愈发纠缠起了一种夹杂着自责的痛苦,我偏过头看窗外淡去的树影,期待吃苦的五天能让这难受略微弥散。车子停止在那片广场,打量的过程中注意到车前的迷彩,他大抵就是我们的教官吧,我想。
在发现男女生进入了同一个宿舍楼里时我有点惊讶,跟随队伍安置了行李,错误地选择了那个即便从门缝看也能一览无余地床榻,吹哨集合,我默念了几遍,306。
四十四双眼聚焦在一处。教官说,他从十七岁开始当兵,到今年已经五年了。他参加过利比里亚的维和任务,天大的国旗护卫队是他带出来的。他说他不会用书本上死板的知识训练我们,他觉得灵活的方法能让我们接受的更快。他还说,“五天以后,我们谁也不认识谁,但我能带你们这五天,就能说得上是有缘。”
我认真地听。
当时只道是寻常。
军训的第一个早上,教官耐心地教着我们这群明明应该很细心能干的女生如何叠被子铺床收拾屋子,看着无比整齐洁净的房间,我还嫌他最后留下的那句“不会是最差的”评价不够给力。午后,当大boss狠狠地说男生宿舍比女生好得不是一星半点的时候,耳边响起了男生夹杂着欢呼的掌声,掌声散去,“十二班的女生打扫的也非常好”我听见教官从队尾走向前面压着嗓子把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
后脚跟并拢,脚尖张开约六十度,膝盖往后顶,通过收腹来挺胸,抬头收下巴。他告诉我们站军姿能长个,然后我们就兴高采烈地用力站着;听到预令身体前倾,动令发出卖一步定住心里数一、二,再标齐排面向前走,一开始他掐腰向我们讲解齐步走脚下的动作时,我们觉得有点奇怪有点好笑;预令微蹲,跑起来不要轻飘飘,手臂里合,前推后拉,踩实放慢脚步,口号声要洪亮,喊口号的时候他的嗓子破了音,我的心好像揪了一下;脚尖绷直,手臂与口袋拉链平直,别低着头又没犯错,后腿用力,学会定位,腰部当家,学正步的时候我们是练分解最多的一支队伍,但我们都服帖地听他的话。
他不会批评我们,只是会偶尔念叨一句你们觉得自己很牛逼啊,他也不会总是笑,可是偶尔不带帽子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的时候我们也会花痴一下。他会在休息的时候把准备凳子放坐连着说只是自己却蹲在那里;会在吃饭前站着的时候传话让大家一会加件衣服,可是晚上他脖子下方还是那件灰色半袖的领口。
第一次跑步展示时我们的骄傲因台下那种压着嗓子的吁声打了折扣,回来坐在马扎上的时候我说了一句无论我们跑成什么样他们都会那样的,然后大家都没了声音。他没说什么,只是在第二天的清晨让我们一排一排地喊,然后那天晚上,我们再一次上场,将一切含着怨怼嫉妒的唏嘘都封在了他们的咽喉,那一刻我听见耀我华章的声音还荡漾在四周。
第四天的黄昏,我站在广场上,看树梢上挂着的夕阳,那时在围成一圈的教官中,我已经可以不用再看谁抖腿,仅凭轮廓与棱角,辨识出哪一个是我们的教官。我多么希望明天我们能好好地走完最后的队列展示,我多么希望如是已经可以忽略掉痛苦的军训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多么希望。
且以永日。
转天早上刷牙的时候,我听见旁边的女生说外面下雨了估计不会再训练了,然后我一下就愣住了,一边告诉自己不会吧不会吧,一边缓慢地向窗户转过去,当我看见湿漉漉的地面我竟然一下子难过起来。然后的一上午,六点到七点,我等着哨声;七点到八点,我胡乱噎着早饭,八点到九点,我等着雨停,认真照着合影,九点到十点,我开始精神涣散地玩着游戏,十点到十一点,我倚着窗上的栏杆呆愣,十一点到十二点,教官在楼道口指挥依次离开,他们用手机捕捉他的声音,我把鼻涕纸一个一个一遍一遍地扔掉,低着头走过去,抬一下头,再低着头走回来,转一下头。
吃完最后一顿午饭我们就走了,站在一楼大厅时我望见教官在前面装箱子,我第一次后悔没有带行李箱,可是转念想少一个箱子能让他少淋会儿雨。我上了车,执意坐在靠窗的位子,姜姐问我为什么,我没有回答,我觉得她知道为什么。我把手搭在了前面座椅的背上,发现原来除了齐步跑步正步以外招手再见也会有预令时的姿势。我特别认真地招手。大巴启动,雨水朦胧,玻璃窗冰冷模糊,就像我使劲蹩到一侧的脸庞。
我保持偏着头的姿势,一直在动的只有胡噜着脸的左手,窗外有被雨水打湿了的树,维持着一种安静的狼狈。
车子开到保定道的时候,我听见后面有人提议放一首country road。我使劲眨眨眼,心想这曲子一点不合情合景,但嘴里还是不自觉地哼起了它的小调,我的心情终于开始平复。
To the place I belong.
到家了,我打开空间看到一片一片有关军训的说说,看了306各种美腻又奇葩的合影。打开百度我翻遍了利比里亚维和部队的所有新闻,直到瞪得眼睛痛,我第一次有点矫情地想淡忘这段明明会记住的故事。
生活不是你在走,时间在流逝,而是你脚下的土地滑去如风,你身边的人淡去如影。三个多月前,一场淅淅沥沥的雨中我们走出中考考场,我们不再是初中生可至少我们还能重聚;而这次,雨停了,我们却再也不能也不会回去了。
“五天以后,我们谁也不认识谁,但我能带你们这五天,就能说得上是有缘。”
缘浅情深。世事原就残酷不仁。
最后的最后,我突然想说,我们的教官很好很好,他会提醒我们用热水泡泡脚捏捏腿,但其实大boss也并没有那么的面目可憎,因为下雨的那天,当身边有人建议他让我们在雨里吃一吃苦头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他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别把他们都冻感冒了。
五天一晃而过,我们还要继续各自的生活。也许我会在冬天早一点爬出被窝叠好被子,或者中午吃饭撑得不行时再往嘴里扒几口剩下的饭,或者在围坐一起聊完军训后站起身来意犹未尽地踢几下正步,又或者在下次老爸神情认真地给我讲着实事时抬起头来安静地听。这些是军训对于生活来说比爱国更实在比回忆踏实的价值所在。
那么,就这样吧,挺好的。
消了颜色,散了芬芳。
纵然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世界上又多了一个有我们记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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