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播种机在家乡的土地上又耕耘了整整一个春天。那是一片怎样的土地呢?是冬天盛雪夏天冒绿的土地,是人们用脚步丈量过的土地,也是父亲说起来自豪的土地。

刚刚苏醒的春天里,犁铧毫不留情的将亮锃锃的刀面切入土地,翻起一卷卷潮湿的泥土也连着去年的杂草,远远望去整片的土地满目疮痍,静默中忍着生疼。接着是耙地,将翻起的泥土敲碎变得平整且均匀,它温柔里带着股狠劲。抚平后的土地荒凉而又寂静,静得能听到地底下伤口愈合的声音。耕耘是土地的涅槃,但无法承载生命的土地如死一般。只有重生,有意义的重生,土地开始急切呼唤播种人的岀现,父亲就是在这般紧要关头隆重出场了。呼呼拉拉把每一个播种机槽子装满种子,驶入死一般寂静的土地中,父亲娴熟的操纵着这台大马力的机器,所到之处尘土飞扬,是大地在欢呼,是重生后的烟花!无法想像父亲在这个行当中颠波了二十年,每一个春天或者是所有播种的季节都是灰头土脸的忙碌,不知疲倦的播种!只知道更多的人都会上门预约,父亲业务繁忙干得更起劲了。
土地是庄稼人的命,土地的繁茂就是旺命,父亲是掌握着土地命运人之一。株距、行距、出苗率考验着播种人的技术也牵动着一季的收成,父亲不敢有半点马虎。播种后的一段时间里,父亲总爱骑着摩托车去检查作业,蹲在地头摸摸土墒、走进地身看看秧苗的长势,和地的主人沟通一番告诉他地太干走一趟水,苗出得会更好些!时常想:父亲是春天的信使,从遥远的地方开着他心爱的播种机突突突的行驶在荒芜的土地上,又突突突的奔向远方,坐在高高的驾驶座上脸上全是土像在尘土中走了许多年,但身后的大地里长满了新新鲜鲜的绿,这绿像是长了脚跟在父亲的身后不停的跌宕起伏,这绿是春的信息、父亲便是信使。

土地是慷慨的,是守信的,播种后的土地感恩于它的重生,所有的植物都可以汲取它的养份,不断生长、生长……直到长出果实,收割后堆成小山,直到播下的种子变成银行卡里的数字,父亲会每收到一笔播种费便在帐本上认真的划去一笔。父亲手里的帐本是严肃又不严肃的,父亲常说:不能记糊涂帐,这是信用!可父亲记得赊账人只有他自己不糊涂--东头渠边小哈萨、大黑脸、歪脖子、白胡子老汉……敢情父亲用长相记了好多年帐,长得太大众的连帐都要不上了!记得有个来还帐的,在帐本上找不到自己的名字,搜了半天父亲指给他坚定的说:这笔就是你的!那人惊愕猛然大笑:你这个拐怂,给我起这么个外号!父亲淡定的分折:记你的名字多难,刚好掉一个牙,就起个“马豁牙子”,好记!

土地是父亲的舞台,宽阔又厚重!和父亲走在路上,他总会自豪的指给我看:这块地是我播的,长得多好!看,西边那快也是我播得,这些地年年都是我播哩!看着父亲的神采不亚于一个名导演,看这片是我导的,那个剧也是我导的!在大地上酣畅淋漓的挥洒,父亲以及和父亲同样热爱着土地的人们,他们都在和种子共舞,和土地合奏,他们都是深深了解土地、敬重土地的人!
2019.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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