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烩11|一条老狗的等待

我跟主人在一起生活已十二余载，在人类的世界里，这可能算不上多长的时间。可对一条狗来说，十二年就意味着几乎走到了狗生的尽头。

最近，我总是精神不好，食欲不振，眼屎多，嘴巴臭，常常独自趴在地上昏昏沉沉地打着盹儿。

替主人照顾我的炊事员老郭以为我生病了，又像上次那样，把一种叫清火片的药压成粉，然后伴着甜甜的白砂糖给我吃。

要是以前，不挑食的我肯定会摇着尾巴，把那药粉添得干干净净。然后，不久就又生龙活虎地去跟公狗们调情，或者独自捉耗子，追蝴蝶，滚草地玩了。

可现在，我差不多有三天没吃东西了，虽然肚子很饿，也知道自己是真的病了，可就是食欲全无。

其实，连老郭也看出来了，我是在想主人，盼着他早点回来陪我。

狗有时候就跟人一样，年轻的时候，精力旺盛，可以做很多事情打发时间。

可年老就不一样了，做什么事都力不从心，事情一少，时间也觉得变长了，自然会忍不住去想念最亲近的人。

最近，我就老在想去新疆执行特殊紧急任务的主人，我不知他这次会不会又受伤，也不知他何时能再回来看我。

以前，有各种身强力壮的公狗围着我屁股打转，天天都忙着跟它们周旋，偶尔没见到主人还不觉得有多难受。可现在，主人才离开不到半个月，我就想他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因为我知道，我老了，我们陪伴不了彼此多长时间了。如今，我每多跟主人见一次面，与他多相处一天，于我而言都像是赚的。所以，我倍加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每分每秒。

记得，在一个狂风呼啸，大雨滂沱的冬夜。雨水打在恶臭连连的垃圾堆上，我亦被大雨暴击着，被垃圾堆里流出来的污水浸得奄奄一息。

我以为自己就快死了，没想到，我遇到了生命里的贵人，他就是我现在的主人。

那一次，我病了很久，主人一直很悉心地照料我。等我身体恢复后，之前的记忆全都没了。从那时起，我就认定了主人，决定要跟他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可能是性格使然，主人是一个心系国家安危，不爱去想儿女私情的男人，整天除了学习各种通信知识，就是训练格斗技能。他话不多，很沉默，喜欢享受孤独，却唯独允许我闯进他的精神世界。

我们依偎在一起的时候，他会摸着我的头，静静地望着星空。他会跟我说想阿公阿婆了，他们就在天上。他也会跟我说他想家里的老父老母了，不知他们现在是否安康。

尽管我是一条毫不起眼的土狗，比不上部队里那些神勇的军犬，但凭借跟主人多年的感情，我就是可以享受主人的专宠。

闲暇之余，他除了会牵我去遛弯儿，跟我说悄悄话，喂我多肉的骨头，还喜欢带我去游泳。

主人是一名游泳健将，在他的带领下，我从一条不爱碰水的狗，变成了狗族中游泳的佼佼者。为此，他不知自豪地在战友们面前夸过我多少回。

就这样，无论开心或者失落，我们都互相陪伴着彼此。他从来没把我当成玩物，而是一直视我为最忠实的倾听者和陪伴者。在他心里，我跟他永远都是平等的。

当然，我跟主人之间也发生过一些有趣的“小摩擦”。

有一次，我贪玩，不小心把他的鞋帮咬出了一个洞。结果，他很生气，像教育小孩一样叫我乖乖坐在地上，板着个脸，一直问我知不知错。

见主人第一次那么凶我，我心里好委屈，眼泪不断在眼眶里打转。但我不敢不从，只能低着头接受他的批评，嘴里不时发出狗才特有的嗯嗯声。

他见我认错态度良好，摸摸我的头，很快就原谅我了。可平时被他宠坏的我，却还对他先前的严厉行为耿耿于怀。

于是，我趁他不注意，悄悄把他放茶几上的水果刀，还有一对没来得及洗的臭袜子含去厕所，并丢进了下水道里。

刚开始，他没有发现异样，下班后依然乐呵呵地陪着我玩。可两天过后，下水道居然堵了，他用夹子把掉里面的东西夹了出来。发现是我搞得鬼后，他气得对着我狮吼了一声“大黄”。

我知道自己又闯祸了，事态严重。于是，赶紧跑去床下躲起来，免得又被他罚上政治课。

可能主人意识到自己太凶了，后来，他态度突然转暖，开始笑着逗我出来。

等我试探性地慢慢出来后，他居然摸摸我的头，抱了抱我，然后很欣慰地夸我道:“没想到你还挺通人性的，居然懂得记仇。哈哈！”

此事，不出意外，又成了他跟战友们饭后的谈资。慢慢地，我越来越出名了，他的很多战友没事都喜欢逗我玩。

如今，我气若游丝，命在旦夕，除了回忆一些以前跟主人在一起的快乐往事，只能眼巴巴地盼着主人快点回来看我。

老郭见我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于是又跟正在赶路的主人打了个电话。

电话通后，老郭按了免提。只听电话里依稀传来主人的声音，伴随着风的呼呼声，主人的声音几乎快被可恶的风声湮没了。

不过，我还是能听到主人在大声说:“大黄，坚持住，你再等等啊！我就快到啦！”

听了主人的话，我有气无力地嗯了两声，禁不住流泪了。老郭见我这么通人性，也跟着一起感伤起来。这是我狗生中第二次流泪。

记得有一年，主人被派去支援一个战乱的小国家。那时，我正处于孕晚期，随时都有可能产崽。可他帮我把新窝都准备好了，却不能陪我一起迎接新生命，跟老郭简单交代了几句就急匆匆走了。

主人不在的那好长一段日子，还好有崽子们的陪伴，以及老郭悉心的照顾。不然，我肯定整天都郁郁寡欢，思念主人厉害。

等主人再回来时，已经过了将近八个月。四个差不多跟我一样大，毛色也跟我几乎一样的崽子，由于不认识他，一见到他就狂吠不止。

不过，还好主人长得高大威猛，崽子们不敢太放肆，只能隔一段距离对着他吠。

我最先认出主人，于是赶紧跑到崽子们身边，用我们狗族特有的语言和眼神告诉他们，这就是它们母亲的恩人，也是它们真正的主人。

崽子们很醒悟，听了我的话，一下就不吠了。站在我身后，跟我一起定定地望着主人。

这时，主人才认出了我。然后，走到我身边，蹲下身来一把抱住了我。接着，又用两手抚摸着我的头和脸颊，流着泪，哽咽地问道:“大黄，我回来了。这大半年，你想不想我啊？”

要说不想肯定是假的，毕竟狗也有记忆和感情。回想曾经跟主人在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以及他离开后相对无趣的日日夜夜。我不禁感慨万千，喉咙生疼，竟无语凝噎，只能跟主人对视着，一起默默流泪。

这是我第一次流泪，主人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感动。他没想到，狗的情感世界也那么丰富。从那以后，我们的感情就更加深厚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我已进入暮年。可趴在地上等主人归来，时间显得又是那么的漫长，我生怕一合眼就再也见不到主人了。

地面好冰，空气好冷，寒风把周围的草都吹黄了，全都像我一样蔫嗒嗒地伏在地上。老郭再怎么劝我，移动我身体，我都无动于衷，硬要趴在门槛外面，痴痴等待着主人。

后来，慢慢地，我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连睁着眼都觉得好累，但我就是舍不得合眼。

再后来，我发现自己再也没力气呼吸了，身体憋闷得慌，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原来缺氧的感觉如此难受，让本来奄奄一息的我恁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地上蹬着，头往后仰，身子反向弓成了一条弧。

狗之将死，其声也悲，我忍不住发出了呜呜呜的声音。老郭擦着泪，一直抚摸着我的背安慰着我，希望我再坚持一会儿。

然而，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最后全都化为了平静。不过，我依然微睁着眼看着前方。

突然，我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不断朝我逼近。不错，那就是我的主人，那沉着有力的脚步声是他独有的，我绝不会听错。

于是，身心疲惫的我，终于心满意足地慢慢合上了眼。

世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