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万历十五年（二十一）商鞅

新万历十五年（二十一）商鞅

文/星河流云

（二十一）商鞅

        眼见着老太爷的身子一天好过一天，张懋修也就放下了心事，每天除了问安之外，更多的时间不是待在求贤斋读书练字，就是和李柏一起协助李时珍修录《本草纲目》，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

        这日正要去往草木堂，张驰陪着游大管家进来了。看着三少爷收拾停当，正要出门的样子，游七连忙告罪道：“三少爷可是要出门去，老多来的真是不巧。”

        “无事无事，我也是静极思动，想去草木堂看看伯父休书有何需要帮忙之处。游伯能来，到省了我出去，快快请进。”

        一边说，一边请游七进入求贤斋。

        游七看着满屋书籍，不觉叹道：“子枢还是如此好学爱书呀。”

        说着顺手拿起桌上翻开的书卷，却是《孟子～梁惠王》中的《寡人之于国也》一章，书中有炭笔写的批注：“五十步笑百步，勿做井底之蛙，吾日三省吾身。”

        在“五亩之宅，树之以桑”旁边写有“如此大同社会，何其难也，但亦吾所愿也，故‘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寥寥数语，却自有一股恢弘之气，坚定之志。

        让游七不觉一怔，竟有如此善于自省的心态，宏大高远的气魄。愣怔之间，看着身前微笑的俊朗青年，仿佛看到十多年前初见首辅大人时的样子。

        同样清秀俊朗的容颜，同样温和柔和的笑容，同样远大宏伟的抱负，同样对世人的悲悯之心，让蹉跎半生的自己情绪激荡之下，不惜卖身为奴，也要伴随左右，而今天，曾经那个有些稚嫩稍显迂腐的少年，不知不觉间却已长成了这般胸怀天下的昂藏青年了。

        看到游七翻阅着手中书卷，懋修随口说道：“游伯，不知您要来，我的书房也没收拾，太乱了。”

        游七这才笑道：“不打紧，这恰好说明子枢好学上进呀，否则架子上的书，便该整整齐齐，不见一丝凌乱，因为主人从不曾打扰过它们呀。”

        嘴里说着，心里却有些奇怪，记得三少爷最为厌烦的便是书房被弄得乱七八糟，他最喜欢做的除了读书，便是分门别类的整理书籍。

        自己几年前初来亲贤斋，可真是窗明几净，不染纤尘，经史子集井然有序。但给自己感觉，却不如现如今这般亲切温馨，似乎这样才多了些烟火气，勃勃然、欣欣然。而面前这随意而立，对自己不失尊重的青年，也不再让自己觉得有些冷漠，而难于亲近。

        尊重？多么难得的感受。自己这两年在京城中到底受到了多少朝廷大员的阿谀奉承，听过多少次毕恭毕敬的“楚滨先生”，已经不可胜数了，但自己清楚这些当着面满脸春风的官员们，背过身，必然一脸不屑，嘴里嘀咕着“狗腿子”之类的藐称。

        尊重自己，对他们来说，更是一种屈辱吧！自己其实也清楚这一点，不过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身前的三少爷站得一点也不恭敬，嘴里也不曾吐出什么动听的言辞，却让自己感受到，他是发自内心的尊重自己，而不是因为自己是老爷的心腹，而装作讨好。当然，讨好是不可能的，自己可是清楚的记得初进张府时，三少爷听闻自己的过往的时候，眼中所流露出的鄙夷之色来。而二少爷则是笑脸相迎，或许这也是自己不喜三少爷而重二少爷的原因吧。

        懋修看着不知何故神游物外的游伯，一点也不着急，只是静静陪伴在一旁。对于眼前这个自称老奴的老人，懋修没有丝毫轻视之心，也不敢真的把他当一介奴仆对待。

        只单单他在京城能凭奴仆之身，虽是狐假虎威，但能闯下“楚滨先生”的名号，就知其不凡了。更何况拥有后世记忆的懋修，本没有多少等级观念，对长幼之序倒是颇为在意，对历经岁月风雨的老者，他从来都是抱有一份敬意与善意的。所以游七进入书斋之后，只是看书沉思，懋修也没有丝毫不耐神色，尽管他原本是想去寻李柏，李时珍的。

        游七不觉间把书翻到了最后一页，这才惊觉自己只顾胡思乱想，竟忽略了此间主人，有些歉然的抬头看去，却见三少爷不紧不慢的给茶杯倒水，显见是为自己准备的。见自己望过来，三少爷笑着说，游伯请用茶，然后自然请自己落座，仿如自家子侄一般，不客气，很家常。

        游七心中一暖，放下手中书卷，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温度刚好，饮在口中，舌尖之下有种淡淡的清香，弥散开来直至心田。

        “子枢，老太爷的病情渐缓，之后便是慢慢调养，有李神医在，也不是什么难事，近日若无什么事，我便要返京了，不知子枢可有什么话或书信要我带给老爷。”

        情绪渐渐平静的游七道出了来意。若是以往，游七断不会如此殷勤的往三少爷这边凑的，毕竟说到根本，游七也是个读书人，骨气这个东西虽不多，但也是有几分的，怎会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懋修听闻此言，知这是游七的示好，其中也不乏考较之意，而自己也正有意让游七向父亲进言示警，否则明知大祸不远，他又怎能安眠？

        可是如何才能取信于父亲，达到警示的目的，懋修为此苦思数日也没有良法，但此时游七发问，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如此，那就就这样吧！

        决心一下，懋修也就不再纠结，对游七缓缓说道：“游伯，我近来读太史公《史记~商君列传》一文，见赵良推崇五股大夫百里奚，而贬损商君卫鞅，颇令人困惑，何以二人均有大功于秦，而在赵良眼中，一人为大贤大忠，一人为大恶大奸，不知楚滨先生有何教我？”懋修特意改了称谓。

        听闻此言，游七不觉神色一凝，好犀利的问题，好敏感的问题，这得是有多么高的政治洞察力才能对朝局有如此清晰深刻的预判呀！自己原本已对三少爷刮目相看了，却不想竟还是低看了好几分！

        错愕之间，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所以苦笑道：“子枢，你这可是抬举老奴了，老奴一介贱仆，哪有这般见识？”

        说罢见懋修笑而不言，游七沉思一刻，又言道：“如此深刻的问题，怕是只有首辅大人才能给三少爷答案吧！”

        此时的他哪有奴仆模样，目光炯炯不见一丝卑微之色，直视懋修，似乎想要看透他的五脏六腑。

        懋修坦然相视，不见一丝慌乱，知游七已明了自己心意，便起身深深一躬，游七也不再做奴仆模样，神色严肃的对着懋修作揖。

        “三日后我便要启程返京，便不再与子枢深谈了，若有书信可让张驰送来，我必转呈首辅大人。”之后便不发一言出门而去。

        懋修等游七走后，方才瘫坐于椅上，适才言谈，虽然数语却已耗尽了他全部的心神，幸好游七完全明了自己的意图，必会将今日情景，一字不差的禀告父亲，但愿能让父亲大人有所警醒，至于书信便不送了，言多必失，过犹不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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