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蛤蟆,他是个住在山沟沟里不肯出来的画家。那天,与他匆匆一面,见风吹起他已经花白的乱发,总想出手帮他在头顶卷个髻,再插根簪子,成全他小道士的绰号。
他稍显沧桑的人生,使他看上去很不清高,抽烟、喝酒、打牌、种菜,菜地没围栏,谁来谁摘,摘秃了再种。

半夜渴醒了找水喝,往往就蹲在画板前一直到天亮。他的画没法评,因为,你刚刚说看着还行,明天早上就被他改得全没踪影;昨天还是春天,今天一看落叶满地,就这个样,用他自己的话说:“嘿嘿,脾气大了。”
他只要聊起女儿才会由衷地高兴起来,嘴里骂心里甜。他说现在这世道,养个孩子怎么这么费劲!每周都被女儿揪着去看牙医,女儿才这么大点就臭美了,打电话提醒老爹不许忘啊,早点来,别耽误了她的美丽人生。嘿嘿,折磨人啊!
他一嘿嘿,就露出乱七八糟、烟熏火燎的黄板牙,由此就说起他的门牙故事。
他说,十五岁那年,这山里可比现在黑多了。一天夜里,看完电影骑车回家,黑不溜秋的路都是靠记性走,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可怎么也没想到,那么晚了,在一个拐角处,一猛子,与个逆行骑来的人撞上了,他后来说,估计俩人都吓了一跳,从头到尾都没顾上说话。
“他妈的,当时我的脸都木了,舌头一舔,湿乎乎,觉得满嘴的牙都没了。”
对面的人大叫着倒下去,他也把车一扔,过去狠狠踢了那人两脚,就算为青春而逝的满口牙报仇。
他说后来回想那人叫得很惨,兴许是自己那半颗牙镶在那个脑门上了,第二天他又去那地方看,什么痕迹都没有。
默默回家忍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他父亲来房间看他。父亲一直想把中医传給他,他不肯,哥仨都不肯接,从此父亲对谁都没有好脸色。父亲看了他一眼,愣了一下,幸灾乐祸地说:“本来就丑,这下更没法看了。”然后扭头就走。
“我心说,行嘞,老爹,就留着这颗牙了,让咱俩都记着这一天!”他这个气呀!他自己说要不是学了画画,他可以是个很坏的人。
半颗门牙跟了他几十年了,就是不修,啃个东西确实挺难受的,真是较上轴劲了。
他从不跟父亲顶嘴,也从不在心里屈服。这是很多父子关系的写照,要到父亲老透了、缴械了才缓和。现在有个侄子跟着父亲学中医,家里关系缓和很多,也许是上了岁数,父亲的脸越来越慈祥了。
一直觉得父权、夫权的权威性是个有趣的话题。母女之间也有类似问题,但不太明显。不知是不是那个相斥相吸的原因,他对女儿真是百依百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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