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妖

女妖把他的心挖出来，在寒冷的室内，原本温热的心很快就冻成粉红色的一团，好像是她曾在遥远处凝望过的红宝石，光芒闪耀而又晶莹剔透，又似粉嫩的石榴果实，令人忍不住就想要咬一口。

“怎么样，人类的心，很好吃吧。”好像仍听到男人的说话。

女妖狠狠地咬了一口。

“呸，很苦很涩还很咸。”

重要的是，还很冰很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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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的第一天，是她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

说起来有点丢人，女妖是不怕冷和风的，但她依然被高空上云朵中心处的冷空气冻得瑟瑟发抖，被那里颠倒打转的狂风吹得翅膀乱舞。

男人救下来坠落的女妖。

女妖窝在床上，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温暖。第一次，睡觉的时候不是翅膀盖住全身那蜷缩的姿势——她背上长满坚硬绒毛铁片一样的翅膀，在被子和床垫的双重夹击下变得无所适从。

女妖是没有家的，自然也从未感受过温暖。

“原来，暖和，是这样地舒服……好想永远躺在这里。”她把长辈们对暖风的惧意和远离阳光、热气的教诲全抛在脑后。

后来，暴雪停下，躺在床上的女妖思考良久，决定不走了。

“等天气转暖再走，可以吗？”女妖问。

男人有些生气，女妖长得并不好看，蝙蝠样的翅膀，风雨冲刷下斑驳壁画样的面孔——自己救了她就足够善良，再容她住在这里，怎么说也该收一点房租吧。

不过，女妖会做菜也会收拾房间，就让她再多住几天也没什么关系——独自居住在山崖之上的女妖对烹饪和整理这两项打发时间的事情掌握的十分纯熟。

而且，而且外面确实挺冷，就算女妖不请求，他大概也不忍心撵走她。

天气终于转暖，女妖想要早上悄然地离开，她想，就把这些天住在人类家里的经历当作一个有趣的回忆吧。

就像被冰洋她曾躺着的冰山，想必现在已经融化，还有雪山顶她采摘过的小花，想必早被积雪埋葬。

打开阳台的门，女妖重展背后叠了许多天的翅膀，苍白色的天空就要迎接。

女妖跳出阳台，往高空处飞。

越往高飞，温度也就越低。

身体变得坚硬，变得冷。

心开始微痛，最后转为刺痛。

女妖再次摔下来了，这次没有莫测的狂风和云层的遮蔽，单单是身体不适导致——她的身体出了问题。

男人捡到瘫在地上的女妖。

“你怎么又摔下来了？别是想赖在我这里不走了。”男人插着腰假装生气地说，内心却有更多的窃喜。

“我的心变得又热又软，它支撑不住高空的寒冷。我可能永远也飞不起来了。”女妖说，她哭了起来，连眼泪也变成了温暖的液体。

“或许你应该做一些康复训练，有些人腿断了，接起来之后依然无法正常行走，就是因为身体适应了断腿的生活，而拒绝恢复了的腿。”男人分析道。

想要重新适应寒冷的生活，从降低温度开始。

男人打开空调，把温度调低。

“受不了受不了!”女妖尖叫，“好冷啊！”

她捂着身子，就要往床上钻，被男人拦住。

女妖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不过还有点可爱。

他想。

室内的温度在空调的制冷下一直都很低，但女妖的复健并不如意。

病情似乎还加深了，一开始女妖还能在空调房里坚持一个白天，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盖上毛毯。

渐渐地她不能满足毛毯，白天也无法长时间待在空调房里，她渴望屋外的风景，渴望沐浴在阳光下，哪怕只是一点漏进窗内的光彩。

“我似乎，再也回不到空中，再不能飞翔在刺骨的冷风里了——一想到寒风拂过面颊，冰雨低落到肩背，越来越柔软的胸口处就出现无法忍受的刺痛。”女妖像男人坦白。

“那……那如果真的永远离不开地面，摸不蓝色的飞鸟，抓不住云做的床，更进不去高空处白色花岗岩修建远古的宫殿，你会伤心吗？”男人心虚地问，他已经有点离不开女妖。

“不知道……应该不会吧。温暖的感觉，比那些都有让我放松……”

“那你就留下来吧，永远的留下来!”男人牵住女妖的翅膀说。

女妖就住下来了

可是，温暖对于女妖是毒药也是炼狱。

随着时间的流逝女妖的身体越来越热，越来越软。

“嘿，你是会被太阳融化的雪人吗？别是生病了吧！”男人关心地说。

女妖的心底已经有了残酷的答案，可她不忍心说。

“你看我像要融化的样子吗？”浑身充满了弹性与活力，女妖仿佛不再是过去那个皮肤硬的像铁毛发枯燥像草，翱翔在寒冷夜空里的女妖。

男人放下心来。

房间里温度固定在了十二度，可以临时降温的液氮也随时储备。

一切都往好的地方改变，他没必要担心。

然而，又过了些天，女妖的母亲找上来。

女妖和人类不同，母女既没有抚养关系也不存在一丝亲情。

男人以为女妖的母亲是来寻找失踪多日的女儿，所以面对对方时，有些局促，有些不安。

“我主要的目的不是来看望女儿的。”趴在阳台上收起五米来长的翅膀后，她说，“我是听说我的女儿喜欢上了人类，所以特地来的。”

男人更加拘束起来，“你要接她走？”

像所有故事里的反派那样？

“不，我是来享用美食的。”年迈的女妖盯着男人，无光的瞳孔里透出寒意，“你知道女妖为什么从不长久地待在地上吗？即使这里的生活如此舒适。”

“因为女妖原本就是飞翔在天空上的种族啊，习惯和历史阻碍了你们接受新生活的速度。如果你们熟悉了地下的生活，就肯定不会再回去了——而且我们还有空调。”男人不假思索地回答，在此之前他还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在真正见到女妖前，他可没有相信过幻想种族的存在。

面前的女妖裂开嘴，常年餐风啮雪的生活令她的牙齿松散难看。

“那只是其一，身体上对温暖的抵触。真正的原因在心里啊！”女妖扑腾上来，“过高的温度会导致心底的病变，变得柔软的心脏再不能将我们强壮的身体支撑。”

“如果再不治疗，我的女儿很快就会死。”

男人有些慌张，也有些不相信，“那，我该怎么办？”

“别紧张，我又不是来救我那个傻女儿的。”女妖抖了抖翅膀，“我可以将救她的办法告诉你，只要……只要一点小小的报酬。”

男人便用一杯自己的鲜血换来将女妖治愈的办法。

“吃掉我的心吧……”

冰冷的仓库里，冷得像冰棍的男人说，“据说最远古，女妖匍匐在天空，用利爪和尖牙统治世界到时候，只有驯养出来人类的心脏才能让女妖的心同时保持住强壮和冰凉——维持你们在地球上的统治。”

“哪里来的谣言——”女妖嘴含着冰渣。

心脏开始抽动，结成冰的血刺穿。

女妖，依然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