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风一样的少年变成了油腻男人

他从风一样的少年变成了油腻男人

再次见到木子的时候，是大学毕业后的第四个年头，北京。

去年研究生毕业后，我来到北京开始了和无数有梦青年一样的北漂生涯。木子从大学朋友口中听到我来了北京，于是一通电话后，我们又重新取得了联系。

木子在图书公司做总监，徒有官名，却无良将。得知我来北京，于是向我抛来橄榄枝，想要将我纳入他的旗下。也许，处于对求职的倦怠，我竟然有些心动。于是，答应面谈。

那天，我装扮精致，一袭长裙，在风里等木子的到来。几经等待之后，看见一个男生朝我热情地走来，高个儿，方脸，大肚腩，拖鞋，摇动的步伐。让人眼前一亮的是那头颇有艺术范儿的长发，扎成小辫凌乱地爬在头上。

大一时候，我一厢情愿迷恋着的风一样的男子，如今变成了油腻男人？

是的，确认眼神之后，眼前的这个油腻男人，就是木子，是我大学里迷恋的风一样的男子。

“我去，你咋胖得没有人样儿了？”我毫不客气地说。

“还好，最胖的样子你还没见过。”浅浅的笑，还是和大学一样迷人。

只是，我不再迷恋。

                                                     一

大学的木子，清朗俊逸，才华横溢，疏阔如风，还带有一股具有超强杀伤力的忧郁。这种生活在漫画和小说里的人，是很容易祸害众生的。

和木子结缘，是因为我们同在一个文学社团。

最先征服我的不是他的颜值，而是才华。信手拈来的诗词，颇有疏朗俊逸的质感。他擅长写古诗，我喜欢写现代诗。在他的诗词面前，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伪文青。

出于对其才华的仰慕和钦佩，我们渐渐地熟悉了。

大学时光，青春烂漫，宿舍里常常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我输了之后就要给他打电话，并故作甜腻地喊“哥哥”。我虽生性疏阔，越赌服输，但这种事情难免害羞。因此，我对第一次喊“哥哥”的场景，记忆犹新。

“喂，哥哥！”没有切入，直截了当地挂了电话，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刚要庆幸自己完成惩罚的时候，他的电话打了进来。

“喂，你刚才说什么？我在路上，没听清。”他语调温柔。

“哥哥！”直截了当，我又挂断了电话。

“你再说一遍，我真的没有听清，刚回宿舍了。”他耐心地又打通了电话。

“哥哥！”既然逃不掉，索性厚脸皮，我字正腔圆地喊了一声。

我能够清晰地听见电话里爽朗的笑声。

“你多大了？”我问道。

“20”

“你占我便宜，你比我还小一岁，竟然还敢答应。下次见面你要喊姐姐哦。”

“你都叫了这么多声哥哥了，以后我就勉为其难地当你哥哥了。”

……

在蛮不讲理中，就这样越来越熟悉。

这样的游戏还玩过好几次，乐此不疲。

生日那天，舍友又玩起了这个游戏。输了，继续打电话。

“喂，我今天过生日呢。”

“哎呦，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今天过生日。”他的抱歉让我感动了很久。

“我没告诉你，你当让不知道啦，那你要送我什么礼物呢？”

“我都没有准备呢，你想要什么？”木子，非常真诚，我仿佛能从电话里看见他那一张清秀的脸庞，圆圆的眼睛，一抹笑。

“你为我唱一首歌吧。”

我没想到他竟然爽快地答应了，毫无推辞，直接亮嗓。我记得当时，电话开了免提，全宿舍的人都沉浸在他的歌声里……

“这歌叫什么？”

“《难舍难分》”

难舍难分、难舍难分，舍友们挤眉弄眼，我第一次有异样的感觉。心，很静，又动荡不已。

                                                    二

为了将我纳入旗下，木子打算用一顿饭收买我。

饭桌上，除了我和木子，还有我的两个大学舍友和木子的现在舍友。多年好友未见，相见甚欢，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于是，在这样的一片祥和欢庆的氛围里，我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职业。

在木子的饭局和锦绣前程的诱惑下，我愉快地“入坑”了。

没有人给我建议，因为没有人可以为另一个人的人生负责。

进入公司之后，我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木子的“良将”。也因着研究生的学历，公司的人都对我十分尊敬，这让我一时间陷入了充当“鸡头”的喜悦中。我早就忘了，我是一个宁当凤尾不做鸡头的人。

只是等到一个月的实习期已过，正式签合同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是真的入坑了。年终奖没了，十三薪没了，提成降了，调休没了……这时候我才想起入职前老师提醒我的话：“你要判断一下他的话是以朋友身份说的还是以公司总监身份说的。”

只怪自己年老无知，不谙世事。我怨恨自己无法分清公私，却无法怨恨木子。木子不是没有替我争取，只是屈居人下，我和他没有差别。他自信地以为许诺给我的都是可以实现的，他自信地以为他真的可以代替公司来招募我；我自信地以为他代表的就是公司，我自信地以为有他在公司自然不会亏待我。最终，都不过是员工而已。

因着来时，我曾许诺于他，不会在半年内辞职。于是，即便知道自己入坑，却也不便违背自己诺言，以免让他心生愧疚，影响我和木子的友情。我忍下来了，我知道迟早一天我会走的，会有更属于我的舞台。

因着朋友的缘故，我时常在工作中混淆自己的角色。我肆无忌惮地指出公司的运营缺陷，肆无忌惮地拒绝木子安排的不合理的工作，也会肆无忌惮地被木子气哭。

木子觉得我的顶撞让他没有了总监的威严，我觉得木子的不作为不替员工考虑的行为有失总监所为。

我和木子磕磕绊绊，远远近近，冷冷热热。无论如何，我们第二天依然会一同上班。

                                               三

自从我生日的时候，木子唱过歌之后，心里便存了一份熟稔和亲近。觉得有个异性朋友的感觉很好，温暖。

圣诞夜的时候，木子请我猜谜语，答案就是Merry Christmas。

“姑娘，你很聪明哦，今天吃苹果了吗？”

“没有，没人送。”

“好的，明天我送你一个。”

夜里我捧着手机，为这从天而降的朋友，像中了头彩的孩子一样肆无忌惮地快乐着。

果然，第二天木子送了一颗圣诞苹果给我。

只是，我沉浸在苹果里，舍友们却沉浸在圣诞苹果的玫瑰上。那不过是为了吸引顾客的眼光，所作的一个拙劣的塑料玫瑰花而已。

那天下午，木子约我一起去看篮球比赛。

因着要去图书馆的缘故，我拒绝了。

然而，好巧不巧，当我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竟然在操场上遇见了他，于是便一起看了篮球比赛。

想来多少狗血小说里的女主统统爱上了会打篮球的男主，难道我也要这么狗血吗？不，我认识的男主只爱写诗，只爱看篮球比赛而已。他虽然有180的身高，却并未有女主们都为之欢呼的阳光气息。他更像古代的书生，文弱清秀，斯文雅致，一身忧郁。

他不是阳光，是风。

为了证实自己的推测，舍友们都添加了木子的QQ，她们对我和木子的笃定胜过我自己。

“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却不知道怎么告诉她。”

木子在QQ空间里的一句话，引来舍友热议。在热议中，我无形中就成了那个“女孩”。

我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别人喜欢的女孩？我一直不敢相信。

我甚至为此设想了无数的表白场景，我甚至想好了怎样去说服我的父母接受一个无家世无学历的男孩。他有才华，就有了一切，我深信不疑。

直到我发现他的QQ空间设置了权限访问，我才发现自己和别人并无二致。你无法想象一厢情愿对一个自认矜持女孩子会带来多大的失落。

舍友们说，木子是为了给我准备惊喜。

我不愿醒来，竟在失落和期待里摇荡。

那天，大雪纷纷，木子在女生宿舍楼下，站立，手里拿着情书。

舍友说，他是在等我。我信了，于是在宿舍里静静地等待，生怕错过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一声呼喊。

打开窗户，除了雪，一无所有。

入夜了，那个女孩不是我。那个女孩，从来都不是我。

这一切，不过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他真的是风，风过无影。

                                                  四

人一旦对某个环境生了逃离之心，心就一直无法安抚，摇摇晃晃。

在公司里，越来越多的人对木子的管理感到愤怒。我虽感到同样的愤怒，却也理解木子的无奈。于是，我成了同事和木子之间的调和剂。

当同事们向我抱怨木子的时候，我一直在强调木子的不易，强调木子无非就是领导的传声筒，其实自己并没有自主权。当然，这些事木子都不知道。

当领导训斥木子的时候，尽管我不赞同公司的做法，但依然身先士卒遵从公司的规定，只是为了让木子更好管理。当然，这些事木子也不知道。

每次下班离开公司的时候，我都要检查门窗、插座、饮水机等是否妥当，不过是为了替木子分担。当然，这些事木子也不知道。

木子，并不适合当领导，我早就看透却不告诉他，怕打击他努力向上的心。

木子甚至在月末考核中，将我排名在了倒数第一。同事替我觉得不值，我虽未自己申辩，老老实实地写了反思检查，却难免心生怨怼。

“骆老师，你工作这么认真负责，处处为公司考虑，怎么可能是倒数第一？”

“某某人工作那么烂，居然考核第二，总监是眼瞎吗？”

是的，木子不瞎，是盲。公司的管理走到如此境地，我除了惋惜，别无情绪。

偶然一次下班后，木子问起了某位同事的情况，我只好如实作答。

那天我再三叮嘱木子，此事到此为止。

“我如实告诉你，无非就是想让你知道他人的真实作为、想法和工作状态。我不想你再向领导反映。”

“作为总监，我是一定要说的啊！”

“你最好别跟我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我不想公司鸡犬不宁，小事化了即可，你以后多学习如何管理就好。”

木子不置可否。

为此事，我强调了多遍，也揪心了好几天。但我选择相信木子会尊重我的原则和底线。

果不其然，木子如数告诉了领导。

顷刻间，我成为了小人，成为了告密的小人，尽管事实如此。

最让我痛心的，不是成为小人。而是你十分信任的朋友为了公司出卖和背叛你。

我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为自己的愚蠢。

从此之后，我和木子虽然仍然一同上班，却再也没有说过话。

随着公司的刻薄寡恩，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离职，再没有让我留恋的人，再没有让我遵守的承诺，半年已满，世事巨变。

木子只知道我突然就冷落了他，竟从不知我为何冷落他。

辞职一周后，接近年底。为了庆祝新年，朋友相约聚餐。中途，我方说出了冷落他的缘故，说出他背叛友情，背叛我。

虽然木子诚挚道歉，并表示不知道领导会说出此事。但这道伤痕却永远都不会修复。

                                                   五

当我不确定木子所谓的喜欢的女孩是不是我的时候，我曾喜忧参半地等待过，纠结过，忧郁过。于是，才将自己的QQ签名改了：

花开紫陌，与尔相逢否？红尘难留，未多情待也。

被情感折磨过的人，都会成为诗人。于是，在那段时间写下了很大矫揉造作却也温情纯净的文字。大概都是对文字颇为敏感的人，抑或是木子觉察了什么。

他发短息给我：

“我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女孩，但我不是你喜欢的男孩，希望你找到喜欢你的人。”

那一刻，心落在了尘土里。

不痛，羞赧无比。

于是，写下如此矫情的诗句：

闲落梨花惊霜絮，眉浅花深懒春妆。

相思尽与韩凭共，瘦尽灯花催梦伤。

无计多情谁人待，忍看君绕玉人旁。

拟将风月换酒盏，自有宋玉替王昌。

后来，为了“自证清白”，我还特意给木子发过一封邮件，说自己的忧愁与他无关，说自己很珍惜与他的友情。

他说，他会一直是我的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将这份引误会而带来的啼笑皆非的一厢情愿的情感，封存在日记里，就当他是风，吹过，散了。

我不得不承认，当我看到木子牵着他所喜欢的女孩时，我觉得他们很登对。

女孩，长得漂亮，善写诗词。

我很庆幸自己在这段单程情感里没有破门而入，开了一扇窗，此刻关上了。

再之后，我经历了自己的初恋和失恋；木子也经历了自己的初恋和失恋。许是因着失恋之痛的相似，我们又熟稔了一分，倒真成了很好的值得信赖的朋友。

……

即便因着公司的缘故，他伤害过我。但我选择了原谅。

现在，我们依然是好友，是彼此“嫌弃”的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