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娘,求你别走,别丢下我,娘……”
“宁馨儿,别怕,娘亲在这里,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我梦见母亲了。
我甚至触摸到她温暖的手。
梦里的母亲,是那样柔和亲切,好像从未受过那些不堪的凌辱与苦楚。
她对着我笑呢。
我知道,她是来接我的。
她定是知道了我这些时日的生不如死,所以,接我来了。
可不知何故,她牵了我的手,又放下了。
梦醒了,除了满背火烧火燎、撕心裂肺般的痛,就只剩下这偌大的储秀宫道不尽的冰冷凄凉。
“宫墙柳 玉搔头 纤纤红酥手
寂寞酒 锁春愁 往事难开口”
…………
从御花园里,传来哪个作死的狐媚子的歌声。
芝兰前来禀报,是舒贵人那个贱货,又在作妖。
就凭她?以为有几分姿色和一副好嗓音就能勾到皇上?
这也太可笑了。
皇帝是什么人,在这后宫,恐怕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了。
天底下,什么样贤良淑德、色艺双绝的奇女子他没见过,想凭一副不算难看的皮囊和几样雕虫小技就能俘获圣心,无异于痴人说梦。
“之前还如同哈巴狗一样整日巴结着咱储秀宫,现在倒好,知道娘娘您受伤了,一次都没来过。”
望着御花园的方向,芝兰还在忿忿不平。
她当然不会再来了。
之前,我是皇上的宠妃,太后跟前的红人,连那没用的皇后我都懒得搭理,这宫里上上下下,多少人想费尽心机来讨好,我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可现今,只剩下这秋风扫落叶的声音了。
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
我,快死了。
傻子都会懂,无须在死人身上下功夫。
别说舒贵人,连内务府的小太监都不会再来了。
我的整个后背,溃烂至骨,毒入全身,已无药可救。
害我之人,假扮成艺人,乘演练打铁花之时,故意将混有金汁(粪水)的滚烫铁水浇到我身上。
一击而中,本就没想给我留活路。
这个比烟花还绚烂震撼的打铁花被称为“火树银花”,是我特意从民间寻了艺人,选来表演,作为太后寿宴上的助兴节目。
不想,节目泡汤了,我还把自己正值青春的命给搭进去了。
你们要问可知害我之人是谁?
这可真不好说。
因为,被我毒害的人太多了,是哪个仇家下的手,只有鬼晓得。
自14岁进宝亲王府当端茶倒水的使女开始,我就开始不停算计。
我不过是包衣出身,算不得大户人家的小姐。
要想得到主子的亲睐,不使出浑身的手段,早就被赶出府去了。
我爬上了主子的床,还在那个如同呆菩萨般的嫡福晋面前讨好卖乖,一步步上位,当上了侧福晋。
后来,主子进宫穿上了龙袍,册封我为贵妃。
当上了贵妃,我气焰嚣张,处处使坏。
怪只怪,围在皇帝身边的女人太多了,比那御花园里的百花还乱人眼,且个个刁滑可恨。
我逼怡嫔上吊自杀了,设圈套让娴妃家破人亡了,把皇后从高台上推下去摔流产昏迷了,我还差点要了愉贵人和五阿哥的命……
一件件,一桩桩,太多了,我真数不过来。
今日,娴妃来了。
她终于在我面前,撕下了老好人的面具,露出了长长的獠牙。
她轻声细语地告诉我,原先害我之人,只想在我身上浇铁水毁了我的容,是她,平时蚂蚁都不敢踩一只的娴妃,悄悄在铁水里混入金汁,好让我的伤口反复感染烂透,不得愈合,从而要了我的命。
世事无常,成王败寇。
我不生气。
因为我斗不动了,我来不及找这些个贱货一个个算账了。
我命休矣。
但我不后悔。
是的,我该死,我不值得同情。
我,高宁馨,也不需要你们的同情。
你们算老几?压根儿就不配来同情姑奶奶我。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活着的时候,锦衣玉食,前拥后簇,我死后,皇帝也定然会追封我为皇贵妃,风光厚葬于我。
我从一个最底层的婢女,熬成了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我不后悔。
世人以为,皇上给我恩宠,是因为我的父亲高斌治水有功。
呸!
那薄情寡义的老匹夫,原先只是一个排不上号的六品小官,还不是把我送进王府,靠我不停在主子面前美言,才给了他不断立功的机会。
如今,他是一品大员了,可他别忘了,他是怎样用我娘亲的命以及我和哥哥的血泪铺路的!
那年,我才5岁。
父亲因治理黄河水患,得罪了水匪。
一日,水匪突袭,前来报复,父亲和叔叔落荒而逃,只留下了母亲和我。
母亲急中生智,把我藏进木桶,推到水中。
为了保我性命,她引走水匪,最后不幸被抓住。
当母亲再次被寻到时,已经是一具被水匪糟蹋得衣衫不整的残尸。
父亲竟然丝毫不顾念结发之情,亦无丁点愧疚之心。
他不准母亲入坟地,甚至连祠堂也不让她进。
不到一年,父亲又迎娶马氏作为高家的主母,并且生下两个女儿。
从那时起,我和哥哥,这两个没了亲娘的孩子,被毒妇马氏百般凌虐,苦不堪言。
冬日,滴水成冰,积雪没膝,她命我整日跪在雪地里为她祈福,最终导致寒邪侵入我体内不能祛除,至今不能生育。
我真是恨透了那个马氏!
在这深宫,我的家世不算显赫,又无一儿半女傍身,只有那一丝时有时无、飘忽不定的恩宠。
我怎能不忧心忡忡、焦躁不安?
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母家,还有什么骨肉亲情可言?
我还未闭眼,就能想象,父亲和马氏,已迫不及待要将我那正值妙龄的同父异母的妹妹送入宫中,接手我用命换来的富贵荣宠。
呵呵,想得美。
我已命芝兰,备下美酒佳肴,好好招待我那两个好妹妹。
菜是好菜,酒也是好酒,我会亲自陪她们喝一杯。
酒里的鹤顶红,就是我留给她们最好的礼物。
否则,我一人上路,又怎会甘心,又怎能放心?
毕竟,我还有一个可怜的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他和我一样,无人疼来无人爱,受那马氏摆布,娶了悍妇。
马氏的女儿一旦入宫,他还能有何出头之日?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反之,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啊!
同是女人,同处后宫,和皇后比起来,哪怕我名为宠妃,哪怕在人前再明艳光鲜、再妙语连珠,在皇上和太后眼里,不能延绵子嗣的我,只不过是爱新觉罗家豢养的宠物,一个不算碍眼的玩意儿罢了。
那个病恹恹的富察氏,自从她那短命的儿子永琏没了,三年都没出长春宫一步,三年都冷落着皇上,可人家是爱新觉罗家正经的媳妇,中宫的主子,谁都不能对她怎样,只要有她在的地方,皇上一眼都不会瞧我。
我是宠妃?我自己听了都觉得可笑。
这朗朗乾坤,哪里有公平可言?
幸运如富察氏,生在名门望族、权贵之家,天生就是六宫之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仅有先皇太后、父母兄弟的支持,更是得到了皇上多年如一日的尊重和疼惜,她哪里是宽容厚待众人,她实则是一个无为任性的皇后!
可人家命好,哪怕三年不在状态,太后和皇上还不是照样捧着她护着她?
我怎能服气?我又怎能不想摔死她?
哈哈,我高宁馨就是如此恶毒,就是如此张狂,就是如此骄纵跋扈!
我心中只有满满的恨!
到头来,我什么都看清了。
我只不过是高家用来讨好皇帝的献媚工具,我只不过是皇帝手里用来制衡前朝的一枚棋子。
现在,我这枚棋子最后的心愿已了。
皇帝已准许我母亲入葬祖坟,而我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也已肠穿肚烂,先我一步赴了黄泉。
我再无牵挂。
三尺白绫已备下。
我穿上了最华丽的戏服。
我的扮相还是那样惊艳迷人。
我还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宁馨儿。
让我再唱一曲浮华之梦吧。
“断垣涂夕阳 一折旧梦凉
枯叶掩疏窗 谁念秋风凉
…………”
母亲,我来了,你的宁馨儿来陪你了。
来生,愿我们都得遇良人。
管他有无富贵。
只求一生平安,不再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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