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ong long ago, Iong long ago……多年以前,多年以前……
仿佛是冗长复杂的故事刚开个头,岁月里一首古老的歌,悠悠地诉说着那过去的往事……
我奶奶说她十二岁就嫁给我爷爷了,爷爷大他两岁。她给人家洗那河洋片大锅,够不着锅台,踩个小凳子,一不小心,洗锅水就溅一脸。
那时候,奶奶家横遭恶运,一场运动过来,几辈子节衣缩食、治房买地攒下的家业,转眼间分给了人,更可怕的是:一场所谓的批斗地主会,教了二十多年书的太姥爷,几棒子下去,抬回来就咽了气。孤儿寡母,住到了村北坡上的破土窑里。
北方冬日的风吹刮着破窗户上斑驳碎裂的窗纸,叫嚣着一家惨淡破败的光景,不得已,几担公粮就把奶奶嫁了!
多年以后,我和奶奶坐在炕头上,窗外,同样的北风还在呼啸而过,她手里做着针线,我虽只有十来岁,却听得出她心底的意难平。
完全的不讲理,野蛮的可怕!一个生命的逝去是那样的轻贱,晴天白日,朗朗乾坤。我惊骇着无法说话,眼瞅着奶奶擦着眼睛,哽咽着无声哭泣。
模糊不清的记忆中还听过更恐怖的,相邻不过三十里的一个村子,流传着“五个寡妇”的故事。同样被判定为地主的一个大家族,一夜之间,五个兄弟都被打死,留下五个寡妇活活折磨。据说把山上一种人们称为“林青"的带着小尖刺的果实摘下来,铺在地上,把人脱光滚来滚去,想逼她们交待把钱藏哪里了……
阴毒的折磨人的法子,想出这主意的人定是得下十八层地狱的,我愤愤地想!
十几年后的某一年,我在这个村子教书。一个冬日昏黄的下午,路过一片残垣断壁,呼呼西北风剥蚀着土墙上的黄土,露出干草的断茬,破败腐朽的木头窗子里黑洞洞的,是无边的暗夜的黑。
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头升起,耳边听到友人说:“这里就是曾经的五寡妇住的房子”。
我瞬间有些气紧,抓住她的手,疾步走过那条狭窄的石子小路,再也不敢回头。
那样惨烈的过往之后,那些冤死的阴魂,是否已于忘川河畔,清洗掉前世的恐怖记忆,得享重生一世的安宁?
许多个闲暇的日子里,我听着奶奶絮絮叨叨地对我说着那些过去的事。
她酒量大,小时侯家里开酒坊,咕噜噜喝甜的米酒。
太姥爷教她写字,"淑英"、"淑珍"是她和姐姐的名字。
她们把死去的蛇头埋在土里,待皮肉腐尽化归尘土,白色头骨清洗干净,便是好看的饰品。
春天,黄沙漫天卷地而起,她让我们待在屋里,“黄风怪来了”,她说。她花白的短发干净整洁,短而圆的红润的脸上,永远详和宁静。
她的四个孩子都生在农忙后,每一个,都是挺着大肚子把地里的活忙完后才生的。
生第一个时,她刚十八岁,上赶着忙完夏日的农活,中秋节过后就是产期。太姥姥托人捎话让她回娘家住几天。半个月后回来,攒了一米柜的百十来只鸡蛋一个不剩。邻居大爷气愤地告诉她,娘儿俩趁她不在,卖了一部分,剩下的上顿下顿,炒着吃煮着吃,吃不了还给了他九个。
奶奶问爷爷,爷爷哼哼唧唧说:“我娘没说留,我咋好意思说啊!”奶奶一滴泪也没流,只是想到自己娘红了眼圈。娘养了五只鸡,她回娘家那两天,攒几个蛋就悄悄用小铁勺炒给她,把两个小的撵到外面去玩!她忘不了娘烟熏火燎中汗湿的脸。
奶奶颇有些传奇色彩。邻居大婶一次偶然说奶奶是"活转身",意思是带着前世的记忆出生的人。据说奶奶前世是一个“炸兵”(亦或“诈兵”?),指打仗失败后逃窜的残兵。童年的记忆中清晰地记得这件事,我无法忘却当时的震惊与窍喜。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偷偷打量着奶奶,我不敢问她,因为她们告诉我不能问,否则奶奶会死。而我好象问过姑姑,答曰确有此一说。这一疑问伴随我渡过了整个童年。
奶奶一定是非常聪慧的,这是我成年后从这个传奇中得出的唯一结论。
多年以后的今天,才发现,和奶奶在一起的时光,竟是那样的珍贵与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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