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

我还记得她那撕裂般的叫声，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那天我有很强烈的饥饿感，肚子像跑了气的球，它不停地发出奇怪的声响。我坐在教室里，听着老师那上下嘴唇碰撞出的声音，那声音同乌鸦的叫声一样难懂。我呆呆地看着老师讲课时，幻想着母亲在家为我做上可口的午饭。

我期待的那个铃声终于来了。铃声结束时，我已经甩出同学很远，我是第一个冲出校门的。我甩动双臂时，像是飞翔在回家的土路上。双脚敲打着路面哒哒的响，尘土在我的身后荡漾。奔跑中，我经过很多临街的人家，不同的香味钻入我的鼻子里。那是午饭的香味，我猜那也是许多母亲为自己的孩子做的午饭。

我看到家门的时候，已经闻不到饭香，只有淡淡的酒气从家中飘出，随着暖暖的春风朝我扑面而来。家门虚掩着，像是母亲为我留着，等待我去品尝母亲做的午饭。

推开家门的时候，酒精的气味填满了整个屋子。我看到了那两个透明的空玻璃瓶横躺在客厅的桌上，就是它们散发出的气体刺入鼻中。

一定是父亲打开的那两个酒瓶，并把它们洗劫一空。父亲嗜酒如命，我知道此刻父亲就像往常喝醉一样会安静的躺在床上。父亲应该就在床上，因为此时很安静，却又不同于以往的安静，它带有丝丝凉意。

我的肚子又开始咆哮，它叫了三声后，我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响声从父母的卧室传出来，随即又传出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声。

我听出来了，那是母亲在哭泣。我跨步进到卧室。看到了一个背对着我的父亲，我看不见他的脸，但我发现了他红的发紫的脖子和耳朵，它们一定很烫，烫得父亲连身体都站不稳。父亲摇晃着身子，朝向墙角低着头。我发现了蹲在墙角的母亲。母亲在抽泣。我在她抬起的脸上看到了父亲手掌留下的红色印记。她看着父亲，我从没见过母亲那样的眼神，那个眼神是在绝望中哀求。母亲脸上错综复杂的印记告诉我这个场面已经持续了很久。

我看到父亲的右手举起来了，他用极快的速度把手掌心甩向母亲的脸后，他并没有停下，又用手掌背甩了回来，甩到母亲的另一侧脸。母亲的头像拨浪鼓一样摇摆，母亲的辫子也随着头摆动。

我冲上前，对那个酒气熏天的父亲喊叫，让他住手。他扭过头来看我时，我看到了他的脸，脸的颜色比耳朵的颜色更紫。他眯着眼睛看着我，嘴角上扬，他好像在告诉我他很享受这个过程。我再次冲他喊叫，让他住手。我的声音刚刚落地，就感到他的大手重重的拍在我的耳朵上。我感觉我幼小的身体被甩出去了，嗡嗡的声音在周围响起来，我眼睛看不见母亲，只能看见一片漆黑，在那片黑暗里我看到了许多七彩的星星在旋转。眼前的黑暗只是短暂的停留。疼痛让我躺在地上，眼泪停不下来。

当我看清屋子的一切时，我看到母亲跑了起来，她跑向家门的方向，然后跑了出去。我又看到愤怒的父亲去追赶母亲。

我能想象到母亲一定是逃命般的奔跑，她想逃离他，想逃离这场灾难。可是逃离却让我听到了她撕裂般的叫声。

就在母亲跑出家门不久，我站了起来，走向家门的方向去寻找母亲。可我又希望找不到母亲，我希望母亲再也不会让父亲找到她。

当我走到家门口时，我看到了母亲和父亲从远方朝我的方向过来。父亲摇摇晃晃地走着，身后有一团扬起来的尘土。父亲右手抓着母亲散开的头发，母亲的脸和身体朝向天空。她被父亲拖在土路上向前行进。头发的疼痛使母亲的双手向上举着，牢牢地抓住父亲的右手。伴随着这一幕的是母亲那一声声撕裂般的叫声。

我躲在门后看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我看到了土路的两旁站满了那些熟悉的邻居，他们看着这一切，面带微笑的讨论着眼前的一切。

父亲把母亲拖回家后，继续着他的暴行。我已经不记得这一切是如何结束的。我只记得那天月亮挂到半空后，清醒的父亲跪倒在母亲面前，我在母亲的怀中看着满是伤痕的母亲抹去眼泪。

那天整个晚上都很安静，只能听到母亲默默抽泣的声音，我是在听着母亲发出的声音中睡去的。

父亲跪倒在母亲面前时，我感觉到母亲接受了他痛彻的悔意。

第二天早上我被强烈的酒气呛醒，随之而来的又是母亲那撕裂般的叫声。